图 | 视觉中国
那个冬天又是一个大年,可对于山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竹山总有阴阳坡,就像这竹子也就有层次不齐的大小年。倘或遇上小年,笋出得少,一斤竹笋连壳带泥能卖个十几块;到了大年,这笋可就光压秤不值钱了。
山民们腰间跨一把柴刀,肩上扛着锄头,这锄头还不是种地那样宽口的,得是巴掌宽的,一锄头下去一准能淘到一根竹鞭。日头没出来的时候,山民就已经上了山,往那山头上走。冬天里大抵是没有蛇的,也少有蜈蚣。一双解放鞋就着山涧旁的小道往上走,天不亮就到山头了。山民们对自己的竹山熟得很,哪个冈上拿墨水号过几根竹子都清清楚楚。等到那墨绿的老竹泛起一层“白霜”,差不多就是“斧斤入山林”之时了。有经验的伐竹人都知道,那青绿的嫩竹是不去采的,留到成了墨绿的老竹,一轮大小年过去,才是采它的时候。这一点无需东家交代,本就是吃这口饭的规矩。
家里砍竹大概是在初夏,最是多雨,常常是淋了个通透又是满裤脚的泥巴,可伐竹人不叫苦的,只拢一拢蓑衣。东家常常是要一同去的,把毛竹从冈上滑下来,淌过小溪,扛上公路,装上车。倘或路上车陷进坑里,整车装卸下来也是有的。然而他们只是默默递一根烟,聊的是你家孩子考了多少分。
暮色四合,东家是备下晚饭了的。群山还是一样,四面合拢而来,田里蛙声起,伐竹的人随车一起回来了。竹子先运到竹厂门口过秤,饶是参差不齐,也能卖的。一车竹不过万斤,百斤不过27-30块,刨去伐竹人的辛苦钱和车马费,这一过磅也不过是在记账本上写下2000块。卖竹的看到厂子里堆到房顶的竹,知道竹厂的账目收不回来,也是不催的,更不会过了秤就伸手要钱。大概只是吆喝了买竹人、伐竹人、运竹人同去,说家里备下了热饭。竹厂的买竹人也不推辞,一同去吃了晚饭,末了说一声“要给我欠一欠了,孩子念书要用,你和我说。”
竹厂里养活的不单单是卖竹人的生计。一根竹锯成竹筷那么长的一段,劈竹坯的人就可以动手了。小时候总觉得破竹坯是极其辛苦的活儿,锯口多刺,柴刀锋利,一刀一刀劈下去,一个竹筒就劈成一把筷子坯。线球那么一扎,一天下来堆了一米多高,也就70、80块。劈竹坯的阿孃直起腰来,弹了弹膝盖上的竹末,想起来回家给小孙孙做饭。
劈竹坯的阿孃家的炊烟起来了,竹厂的机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孃知道冲坯的人还没走,他手里一把竹坯下得均匀又快速。这以后的竹坯在机器里刨丝,去掉多余的边角毛刺,再磨尖,再切平,就有点可以上老百姓饭桌的样子了。那时候各个饭桌上的筷子大抵都一样,老一辈甚至能通过一双筷子看出这是嫩竹还是老竹。
再以后手工作坊没有了,竹子渐渐只卖到大厂,设备越来越好,价格越来越低。买进的都是碗口粗细的竹,又有了完备的流水线,无论5.5×6.2的规格还是6.0×6.2,甚至是6.5×6.7都只是换一套模具的事情。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筷子漂白、上漆、削头、雕花、印花都有了专门的车间和工人。运货的车牌有豫、冀、川、云……
后来我远赴他乡求学,看到琳琅满目的竹筷货架,各色各样,印花的、套花的、雕刻的、生漆的竹筷统统包装在通透的盒子里出售。我翻来覆去看不到这是安吉的筷子、怀化的筷子还是庆元的筷子,更别说是老竹还是嫩竹了。忽然想到可以查一查工厂的地址,查了好几个架子,也没看到家乡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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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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