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深处是苍穹——读金立安诗集《听翠居诗览》

作者：王国钧

看到《听翠居诗览》书名，心为之一动，在我眼前忽然呈现一片苍翠群山，微风过后，绿浪翻动，诗人正披轩远望，遥襟甫畅，逸兴遄飞，大地花开花落，天际云卷云舒，滚滚诗潮拂面而来。作为立安的诗友和老乡，尽管交往不长，但对诗词的共同爱好，让我们依然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立安的才华和敬业精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拜读这本以通感手法命名的《听翠居诗览》后，又进一步加深了对立安的了解。这本诗集，分为“古风、绝句、律诗、词、联语、附录”等六卷，诗风冲和清新，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结合，通过情景交融和直抒胸臆的诗意构思，表达了诗人待人接物的真诚之情，热爱山河的浪漫之心，用舍行藏的淡泊之意。读后如饮香茗，味愈品愈浓；如走进一方秀丽天地，耳目一新；如与久别重逢的知己夜雨对床，充满着交谈的愉悦与收获。

有感而发，真情真意。这是立安诗词的一个特点。刘熙载说过：“诗可数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写诗贵在真，唯有真情才能打动人心，引起读者共鸣，从而具有超越时空的价值。清人龚炜认为好诗必须“真写得”。“真，即村歌亦成绝调，不观古来谣谚，有载之史传，垂之后世者乎！”同时他认为“何谓真性情？言出心坎。若意浅、神竭、韵粘、字呆，都不是真气味。”立安诗作无论早期诗，还是近期诗，皆充盈着这种“真气味”。

立安的真首先表现在本性率真。如早期所写《拟宝玉自嘲》，直抒胸臆：“说来人生话太长，酸苦辣咸何妨。管他张三李四，管他李四张三。把我惹毛去他娘，我行我素我样。”一个率真刚直小伙子形象跃然纸上。他的率真是一以贯之的。如2014年《如梦令·迎梁东老东宫席间感赋并步魏艳鸣女史》：“齐奏，齐奏，一片童心守候。”表达守候率真童心的信念。再如2019年《满庭芳·己亥初日牛首踏雪步和言恭达先生》：“虽望龙庭旷远，无心计，坐卧重温。羞言老，旌旗在望，自有公论。”表达了历经人生沧桑仍坚信公道、真心不改的胸怀。再如《曲塘吟》：“便纵有百苦千辛，劲取象笏得。”表达在人生艰难时期的奋进之情。其它如《兰陵分韵<明时胜地满庭芳>得二律》：“岁月飞流空悔迟，人生奋斗直须早。”表达经历岁月磨砺后的人生感悟。此外，本性率真还表现在对社会现实爱憎分明的态度上，这些见诸《龚庭荣警官赞》《旺铺》《西湖岳庙观铁跪像》等诗篇中。

其次表现为待人纯真。诗集收录立安与师友许多唱和之作，“细语不知何处诉，逢君一笑近斜阳。”（《春日抒怀》）在唱和中，立安待人的纯与真昭然可见。如《奉和梁东老南京民俗舘腊梅盛开三首》：“仰天大笑把门开，我辈平生自放怀。”颇有李白的豪放风范；《南大林下诗社任同学来访秦淮来凤街并和》：“金陵处处有深意，曲水流觞旧事存。”表达“以诗会友”的真诚之情。其它如《中秋感怀》：“我心能容天下事，情未能禁倍思亲。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心难平。”表达身在异乡的思亲之情。再如《乙未春随春华诗友赴长兴大唐贡茶院采风感赋》：“良莠难分真与伪，入世凭心走天涯。”表达不受尘世影响，保持纯洁真诚之心的初衷。

第三表现为处世挚真。这种处世挚真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境界。诗人在《长沙雅集拈韵分得“渭”字》一诗中写道：“世事相安究果因，情怀向善始欣慰。”表露了向善的挚真处世心迹。2014年诗人曾以“淡泊人生五十秋”句写了辘轳体七律诗一组，其中有“淡泊人生五十秋，闲看江月大荒流。”“镜中犹见雪临头，淡泊人生五十秋。”“陆离脚印三千里，淡泊人生五十秋。”“空灵光景三更月，淡泊人生五十秋。”“晴阳暖日风光美，淡泊人生五十秋。”从这组诗的核心句中，可见诗人面对自然变化、时光流逝、人事沧桑都保持着淡泊名利的胸襟、云淡风轻的心怀。纵览全诗集这种挚真的处世态度是贯穿始终的。如2015年《山居》：“霞映秋光绿野踪，居山淡泊自从容。”《乙未暮春随横塘诗友浦口采风》：“身避繁华春事改，情怀深处是苍穹。”《金陵“高楼门”诸君并步韵梁东先生》：“多少浮名皆不见，人生何处不风流。”《重庆夜访郭苏勇君》：“坎坷遭逢挥手过，往来巨细感时艰。”2016年《山村小景》：“慢啭莺喉闻笑语，闲来聊赏菜花黄。”2017年《丁酉新春金陵常府街雅集》：“附凤攀龙非我志，乘艖何必备渔钩。”2018年《赤山湖环湖绿道》：“漫步人生无限意，回眸一路绿丝绦。”2019年《风光子·西海峡谷》：“揽诗拥翠山前读，千里目，浮生知否荣和辱”……等等，表达历经人生风雨后的淡泊之情。以上诸诗，也是立安对人生的深刻思考，且构成诗集一大特色，据词频统计，文本中“人生”一词共出现26次，为实质性诗词用词之首。值得一提的是，立安的淡泊态度，并非无所作为，消极逃避现实，相反却处处表现他珍惜时光、积极进取、为国效力的人生态度。如2016年《金陵金秋王府雅集拈“佳”“雨”韵》：“莫教年光辜白发，梦回几度故人家。”2020年《夏日午后小雨，赴清凉山崇正书院论道》：“用心奋发少遗恨，得胜从来靠自强。”2021年《秋日抒怀二首》：“寒云犹叠来时路，万丈豪情为国忧。”2023年《陈门竹》：“上逐云空腾紫气，升凭劲节勇为先。”

情景交融，诗情画意。这是立安诗的第二个特点。写诗重在形象思维，要在主题统摄下，用借景抒情、融情于景等手法打造出情景交融、具有深刻内涵的意境，给人回味无穷。诗作中有许多吟咏自然风光，如《建邺十景咏（组诗）》《浙江行吟（组诗）》等等。这些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作者之“情”，与自然之“景”巧妙融为一体，令人拍案叫绝。如《建邺十景咏·南京之眼》：“风拨琴弦拟水韵，胸怀日月对江天。”融情于景（夹江步行桥如琴弦般的牵引索，其索塔如一双眼睛），表达建邺人立志打造开放包容营商环境的心境。《南湖红船》：“远处惊雷平地起，一湖烟雨渡红舟。”借景抒发了对先辈的崇敬之情。《谷雨桥》：“桃红三尺千寻谷，鸭绿一湾数点春。波上翻飞嬉戏鸟，桥边来去赏花人。”融情于景，其实不是鸟“嬉戏”,而是人喜悦。再如《乙未年新春回乡有怀兼和梁老<腊梅>二首》“寒英已破呈芳蕊，一寸心怀无限春。”借腊梅花开，表达心中对美好愿景的想往。《索句六首》中“劲竹初来瘦，虚心向上生。”托物言志，表达积极向上的谦逊、奋进之情。《题莫愁湖新荷》：“翠叶田田兀自芳，蜻蜓卓立水含凉。无情有恨谁人恼，菡萏连宵衔梦长。”通过荷花的高洁芬芳，表达诗人卓尔不群、矢志不渝地追求精神。《寿州水步和梁东老》：“幽草自生淝水岸，青溪不恋暮云霞。”《兰陵分韵<明时胜地满庭芳>得二律》：“半树残晖衔叶落，一排斜雁共天长。”情景交融，“幽草、水岸，清溪、云霞，残晖,叶落,斜雁,天长”等意象鲜明，上两首诗意脉贯穿，意境高远。另外，据词频统计，诗集中“春风”“风雨”二词分别出现15次和13次，频次处于名词排列第一方阵（剔除非作者诗词中使用的频次也还是比较多的）。如：“春风过处犹飞雪，我自吟怀感遇诗。”（《题汪敏先生摄影<伊犁杏花沟>》“题诗邀明月，放眼读春风。”（《索句六首》）等等，立安对这两个意象的恰当运用，为诗集增添不少艺术感染力。

构思精巧，追求新意。这是立安诗词第三个特点。诗贵在出新，袁枚认为诗应以“出新意、去陈言为第一着”。诗集中充分表现对新意的追求，立安早期诗作就开始这种创新探索，如1989年《光阴》：“光阴似流水，淙淙。人寿如残雪，溶溶。回首无功绩，忡忡。前瞻有实事，隆隆。”就用一系列形容叠词、象声叠词，表现时不我待的内心感受，折射诗人奋发进取的心态，令人耳目一新，给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韵味。再如2001年《西湖水》：“早闻西湖美，今见西湖水。人在岸边走，心自水上飞。”通过身和心“走”与“飞”两种状态对比，表达对西湖的热爱乃至欢呼雀跃的喜悦之情。《皖南秋岭》：“连云出岫眼波横，紫气浮窗妙趣生。岭上烧红千万点，枝头鸣翠两三声。”诗中“烧红”一词，用得极为生动形象，满山红叶就像腾起的火焰，别有新意。《题牡丹图》：“花容一笑压群芳，软语撩心尤自狂。借得东风如意笔，倩谁着墨画浓妝。”把东风比作“如意笔”，比喻新颖。立安的创新，还表现在对旧的形式和内容的时代性改造利用上，如《拟宝玉自嘲》《游梦曲》《拟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吸纳经典著作内容和传统的以梦幻抒情形式为我所用，融入新的精神，较好地表达自我认知与情感。此外，许多诗（联）句富有理趣，给人回味。如《品园门联》：“向阳小院暖；和气惠风长。”《追忆前游口占六绝步韵和言先生》：“莫怨时光人老去，巧妻常伴拙夫眠。”《致前辈席德泉先生》：“江南江北传春信，云树不遮人白头。”《初春六合野望》：“人间有四季，彼此无相争。”等等。

培根铸魂，用心用意。这是立安在诗词写作上的态度。陆游曾说“工夫在诗外”。要写好诗，必须加强自身修养，包括文学修养、理论修养和人生修养，培好诗词之根，铸好文学之魂。“得诗感念一抔土”(《诗乐不逾矩韵和袁主席》），立安曾是一名法官，后来又从事文化行政管理工作，长期司法和行政工作实践，养成遵从规则（约定）、注重证据、公平公正的风格，为他诗词创作打下深厚的社会实践根基，赋予了深刻灵魂。这种“根”与“魂”不经意地有所体现，如2015年《钗头凤·游沈园》：“亡形手，凌风扭，残魂吊影连心藕。桃花眼。波心浅。天时弄拙，割欢离散。怨、怨、怨。//宫墙柳，挥霓袖，千年寂寞无昏昼。韶光短，情缘满。沈园春事，陆游唐婉。惋、惋、惋”。有“怨”的证据，也有“惋”的证据，这首词就好似艺术化的法官“判词”。再如《步虚词·长兴农家步赵克舜先生》：“雨过淹留丰韵，秋来抛却浮华。至今犹羡笔生花，不是一般身价。”为什么“不是一般身价”？因有生花妙笔的充分证据。再如《<兰石图>题诗》：“山空人未至，何处小鸡来。”第三人的质证形象跃然纸上。又如《赤山湖环湖绿道》：“风约树声催叶发，云融水色偎天娇。”《孙立潭之女新禧，拈“乐”韵》：“花开并蒂结同心，缘定终身明誓约。”一个“约”字，把法律上的契约精神融入诗中。同时，他自幼对文学有着浓厚兴趣。诗作中可见古典名著《红楼梦》等对其产生的有益影响，从早期诗作中还可看到古典诗词给他的滋润痕迹。用心用意，体现在他对诗词精益求精的创作上，正如他在《金陵金秋王府雅集拈“佳”“雨”韵》中所写：“人生快意贵知音，词赋铭心重炼句。”他曾说过，不能留下哪怕一个标点错误的缺憾。“历经风雨雪霜后，正是平生成熟时”（《咏竹》），正是建立在深厚积淀和精敲细琢基础上的作品，才给我们以无穷的回味与极大的精神享受！

有词赞曰（调寄卜算子）：

眼察北山云，手搦南风笔。尘世沧桑尽入诗，文史留踪迹。

豪放友情真，淡泊寒窗寂。一卷方成纸价扬，鼓起青春翼。

2024年4月23日于南京珍珠河畔武庙大院（明国子监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