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安到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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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安到天水
邱继祥
一
我越发觉得,这回的独自旅行是对我进行的一次比较严苛的全方位审视。
我出生在位于洪泽湖北岸十几里远的一个苏北小村庄里,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传说中的“山”,那是绝对没有的,而水,也是极少的(十几里开外的洪泽湖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小时候没有经历过山水涵养的灵魂想必是存在先天缺陷的,或许也正因如此,我在知道世间有“山水”之后,便对山水生发出莫名的向往。
记得故乡的队场(生产队的打谷场)南边有两个较大的水塘,中间是通向村外石子公路的土村道,村道东边那个鞋底状的水塘叫“小汪”,用来养牛和沤木头;西边那个冬瓜状的叫“大汪”,给所有人提供一切生活(洗衣做饭和泥浇地)用水。夏天,生产队的牛都整日浸泡在小汪里,看上去舒服极了,我们这些男孩子,基本上就整日浸泡在大汪里,真是舒服极了。在大汪里,我们几乎个个获得了不错的水性,所以故乡虽缺水,却并没有让我们太过疏离了水。我不知道我的性格中是否因此有了一点“善利万物”的灵性。
在大汪的正南面,有生产队唯一的一个集体山芋窖子,里面是灰砖头砌成,穹窿顶,约有三间屋那么大,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像烟囱一样的换气孔,除此而外里面一根支柱、一个桩子都没有,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盖起来的。山芋窖子有一个通向外面的拱形砖门,走几步斜坡才能到达地面,砖门装着木门扇,通常上着锁。每到深秋季节,木门扇打开,生产队会让社员精选出几千斤山芋送进去,一堆堆码好,再在里面安排一张床铺,派专人看守。我曾经混进去一两次,第一次看到了红色温度计……山芋窖子的外面厚厚地覆盖着一层当地的沙土,夏天里沙土上长了草,像一座山,冬天里草枯了,小“山”就成了一座沙丘,一年四季,除了下雨的日子,这座小“山丘”都是我们玩打仗的演兵场……也许吧,这座小山曾经给我的脑回路中增添了一些“丘壑”?
哦,我在贫瘠故乡的似水年华哟!
我知道在文章开头来这么一段回忆和抒情显得有点学生腔,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我的确在远离家乡数千里的关中平原的一棵树下“追忆似水年华”了,也的确在从西安到天水这一路中,领略到一些让我感到欣喜又惊悚的行车赏景的妙处了。
二
从南京到西安,一路走高速,一路的地貌给我带来的新奇感并不太足。如今出了西安,我要到兰州去,便面临了一个需要勇气的选择:走高速还是不走高速。
我的车是十四年前买的老福特,手动档,十四年里零零碎碎加起来,仅仅开了不到八万公里,而且过去并没有经验过多差的路况,驾车技术是否炉火纯青,心中根本没数,先自怯了几分。车老,技术毛糙,又孤身一人,在这阴历六月天,山雨神出鬼没,谁知道会不会遭遇滚石阵和泥石流?看来,走高速比较适合我这样的旅行菜鸟。为安全起见,我还是走高速吧。转念一想又不妥,我大老远地探访祖国大西北,难道就这么平平庸庸地来去?
纠结了不到一分钟,我决定先走一段高速再说。车在关中平原平坦的高速上跑,我期待着出现连绵不断的组成雄伟壮观的秦岭的山峰,可惜一百多公里下来,哪里有大山的影子?我渐渐感到乏了,阵阵睡意随之袭来,我又是唱歌又是揪腿,终于把车开到了眉县服务区。我特地将车停在一小片树荫下,然后就去打开水、洗脸、买风油精。再然后在车边草坪上坐下,又躺下,隔着树叶看一会儿花太阳,想:“冥冥中有安排哩,让咱在这关中平原上的某一处小草皮上躺下来,就像当年在老家的老槐树的树荫下躺着一样……”是的,在故乡,我们很早就被生产队组织起来到大田里干活了,休息的间隙,我们都会就着田边的树阴乘凉,常常就势躺倒在地,透过叶片数太阳的光点。那些光点,让大大小小的树叶间开出了金色的花,又像穿过树缝射过来的箭镞,打在我们的头脸上,让我们觉得生疼生疼……
想着想着就迷糊起来,再就被什么小虫子弄醒了。我站起身,在鼻子下、太阳穴和脑门上都涂上风油精,清清爽爽,只觉得又成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又改变主意了,决定到天水古城去(不直接去兰州了),而且不走高速!看来,我真的不是个目标“一以贯之”的人,人心“五毒”中,“贪、嗔”暂未涉及,“痴”倒似摆脱不少,可却中了“疑”毒啦!至于“慢”,我这个旅行菜鸟又哪有资格冒犯呢?
不过我又想,我到底还是做出了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决定,相较先前算是摇摆了一次,可我再不摇摆了不就行了?况且,这个决定非“勇”者做不出来也!——打住,不然就犯了“慢”啦!
三
我在这天的朋友圈里写道:
“我简直为我感到骄傲了!居然独行百余里秦岭(不是走高速哦)!这条路是李凡给的建议,我本有点胆怯,后来还是决定冒下险,先从西安开到天水再说!
“出西安让我大费周章,先是发现昨晚停车被贴了单子,心情稍感紧张,后来因西安道路划线在我看来实在复杂,愣是听不懂导航的指令,在长安南路、长安西路上兜了两个圈子,第三次才找到出城的路。想当年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被关尹喜扣住,大约也会像我一样感到狼狈吧!
“我在眉县服务区发动车,又是一百多公里下来了,不过在这段路途中我钻了一个又一个隧道,看到了一座又一座大山。我只恨在高速上跑,没法停下来欣赏,更没法拍照。我很疑心导航出了差错,没有将我的车导向我向往的山路。
“可就在我犯‘疑’之下,我的车钻出了东岔隧道,终于驶上了牛北公路——它曾是一条盘山国道,感觉年久失修,路面早已千疮百孔了——,于是有了从东岔到天水古城这一路上的惊险、刺激和畅快。山路崎岖曲折,山水动人心魄,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当时的感受,直觉得每一处都值得我停车观赏。此时,独行的弊端开始显现,如果有个伴坐在副驾驶上,一路该能拍出多少视频啊!当然,这个伴儿必须不晕车而且胆子大!瞧瞧,刚刚有所得,便开始犯‘贪’啦!”
到天水古城,立即向夫人微信汇报。夫人问“咋去的”,我自豪地说“开车来的”,那头说“真有你的”。
啊,感谢我的老福特,它依然年富力强!同时,我还感受到了你这台手动档老福特的更大好处:一路挂着二档,上坡不用拼命踩油门,下坡不用使劲儿踩刹车。一路晃晃荡荡,一路轻轻松松,只觉得驾驶技术经过这番洗礼,早已臻于“化境”!
啊,感谢当年开辟了这条盘山国道的人,他们使整条线路跑起来险而不惊又惊而不险!显然是设计好了的:转弯虽多却都比较大,在起伏较大的地方大多转弯少,有些路基虽高悬在山腰上,其侧面却不显陡;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每隔数公里,都有一个侧伸向路前方山谷的停车平台,你如果开累了,或者看到有趣的风景,就可以将车停在这些个平台上,休息赏景两不误。
正是在这条路上,我看到了地处中国腹地的连绵的秦岭、富饶或贫瘠的村庄和清澈或浑浊的河水,感受到一些庄严、悲壮而又神圣的东西(我当时说不清它们具体是什么)。
四
从西安到天水,一路要经过周至、眉县、宝鸡地界,我终于抵挡住“到这些城市的著名景点探访探访”的诱惑,于晚上六点多钟到达天水古城。
结束这段行程后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感叹着自己的贫乏。说句实话,在去天水之前,我不曾记得我是否在哪本书上读到过它的名字,自然更加无从知晓它在中国战争史、政治史和文化史上的崇高地位了。我像小时候向往山水那样渴求这些知识,于是从网上、史料上稍稍得到了一点补偿。
哦,西安、周至、眉县、宝鸡、天水,都是古蜀道北端的重要节点。从东往西,分别是南北向的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祁山道的北端口,这些道路将关中、陇南与汉中、巴蜀连接起来,统称“蜀道”,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将西安、周至、眉县、天水、兰州连接起来的,就是古代的丝绸之路了。这些知识让我对着电脑屏幕做起白日梦来了。我仿佛听到了横断山脉的峡谷里、秦岭山脉的窄道上、黄土高原的边沿上、关中平原和汉中平原的河谷中,两千多年里不息的刀枪撞击声和嘶哑的人马吼叫声,也让我仿佛看见了从河西走廊一直绵延到中亚和欧洲的商队,听到了从沙漠边缘的风里传来的声声驼铃。
就在我无意间走过的地方,曾经在历史上血流成河,也曾经在历史上莺歌燕舞。我有时想,诸葛亮为什么不能在“天府之国”里安分地呆着,去过蜀国的非常“确幸”的小日子呢?或许是出于对来自北方的安全威胁的考量,来个先下手为强吧?这难道不是犯了人心五毒中的“疑”?后来,六次北伐失败,身死五丈原,则是犯了“痴”。这种“疑”和“痴”,居然对应上一个中国人公认的最智慧的人,是中国历史的宿命吗?又或者,诸葛亮北伐中原的目的是“统一中国”,“兴复汉室”,可那对弱小的蜀国来说,显然是力所不能及之事,可诸葛亮却倚仗胸中才学,一而再再而三地“霸王硬上弓”,——他是否已经深中了人心的“贪”毒和“慢”毒呢?
说来也好笑,当我发现我不小心走过了古蜀道、古丝绸之路的一些节点沿线,颇后悔自己行程的仓促和草率了。唉,要是能在启程前哪怕做那么一点点攻略,我该能看到比我已经看到的多出多少倍的山水和历史人文景观啊!——瞧瞧,我的“手电筒”刚才还照见了诸葛亮的“贪痴疑”哩。
大约,我在从西安到天水的路上感受到而说不出的“庄严、悲壮而又神圣的东西”,就是我意识深处的那点儿历史感和现实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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