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意:风中有首“水”做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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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书德
诗之咏物言志,向来多元汇聚,且云泥互参。有的诗,读来如挑鸡肋,食之寡味,弃之不忍;有的诗,汹涌澎湃,浪拍长空;有的诗,通篇虽无一“水”字,却宛如温玉滴翠,丰满的包浆一碰就“出水”,湿漉漉的,吟之口噙馀香。
书法/鲁川
浩如烟渺的古诗里,出“水”之诗多矣。李太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何等直白,泼洒一地的月光,却偏偏叫人心里泛出凄苦的落寞凉意。这凉意从整体上铺天盖地落下来之后,更是从字缝里涔涔渗出来,走心噬骨。又如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读罢便觉得眼眶发潮,分明是诗句里的水气蒸腾上来,迷了追情的眉眼......古诗之妙,正在于其能藏弱水三千于词章,待有心者一碰,便汩汩而出。
新文学运动之后,白话诗发芽抽穗,漫山遍野地疯长,但能出“水”的诗作似乎不多。许多白话诗,如久晒未收的麻布衣衫,干瘪且皱巴巴的。然,也有难得的例外,徐志摩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便是一碰就出水的句子。那水不是江河湖海,不是一滴露水,也不是滚动在荷叶上的雨珠,更像是他爱情河流上被风吹起的心雨,欲坠未坠,映着他没着没落的情天恨海。
对优秀汉唐诗风与词曲的借鉴和钻研,应该说日本诗文界的俳句深得要诀。松尾芭蕉的“古池塘,青蛙跳入水声响”,不过十七个音节,却蓄着一池永不干涸的古水。读时,“扑通”一声敲打耳鼓的瞬间,溅起的水花涨满了整个视网膜。好的俳句,无一不是一碰就出水的文字,而且出的是华夏源远流长的活水,有灵巧鲜活的生命在其中游动。
当然,西方的新诗也有时出活水的佼佼者。英国诗人约翰·济慈的“明亮的星,但愿我如你坚定”,读来便如仰望星空时忽然落下的一滴露水,恰好浇灌在一双迷茫的、抬不起来的眼皮上。法国浪漫主义诗人波德莱尔的诗则如巴黎的雨天,字里行间都波动着粘稠的浪漫,一个照面便粘湿了两个行色匆匆路人的风衣。但他们这些工笔的小技巧一旦与元人唐珙大写意的“满船清梦压星河”邂逅擦肩,其诗性浪漫之水所占的百分比就大打折扣,立分高下。
现代诗中,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也是一碰就出水的敏感胚子。那水是黑色的,是赶夜路的孤勇者添加在油灯里的燃料,是追光而行的动力。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则是撤退的浪搁浅在沙滩上的水洼,像落单、跌倒、掉队的少年,虽清瘦单薄,却执着仰望支离破碎的天空,并坚韧地固守大海寄予的不羁灵魂,以及一粒不安分努力飞翔的翅膀。这些诗句之所以动人,正因其含有大量维系情感的盐和电解质,故而水质清冽走心。
能出“水”的诗,未必华丽。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何等朴素,却如清晨的柳枝,在风的助推下甩出一串串晶莹的水珠。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是淡极,淡到丹青妙手都无法捕捉它几近无色的流岚,但又确自有一泓清流在其中荡漾。诗之出水,不在辞藻,而在情致清欢,真水无香。
当今之世,诗人如麻,诗作如潮,可出“水”者几何?许多诗排比铺张,辞藻堆砌,如长绳上风干的咸鱼,硬邦邦的,望之寡然刺眼。更有甚者,以晦涩为高深,以拗口为玄妙,这样的诗,莫说出水,就是拿滚开的水泡也很难回软。诗一旦失去了“水”分,便成了僵硬的文字标本,徒有其形,却无生命。
出水之诗从何而来?我想,必是从诗人温婉的心中发起,从湿润的眼中走来。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能写得这般“贼”一样身临其境的静听?苏轼“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若无真实经历,又如何能透出这般磅礴弥漫的水气?诗之出水,源于生活之水对心的浸润。
读诗之于心灵,与饮水之于脾胃又是何其相似,冷暖最在自知。那些一碰就出“水”的诗,正是最解渴的浸润精神的文化之水。在这个越来越干燥荒芜的世界上,我们何其需要这样的诗,来滋润我们日益枯竭的心灵。
我见过一位可爱的乡贤老先生课孙读诗,读至动情处,便用折扇轻轻点击书页,仿佛真的会扣中词章的机关。询问他,则说:“好诗一如幽潭,掬水润心,弄花香衣,咏之便会有活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此话虽有些玄虚,却道出了读诗的某种真谛。出水之诗,须得心情相应和。
也曾遇到一个读诗的孩童,读到“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时,忽然伸手去摸插画的绘本,去捏荷叶上晶亮的水珠。可见出水之诗,连孩童也能感知。诗之优劣,原不在懂与不懂,而在它能否“触目惊心”。
看一本书里有个章节,说一位晴耕雨读的老农,每每读至“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时,总会不经意地用粗糙的手掌抹一把黝黑的脸。作者问他是否在下意识地去擦汗,他说:“不是擦我的汗,是掸拭诗里的汗。”诗之出水,至此境界,可谓达到忘言忘机之臻妙耶。
诗之状物润心言志,终究是要出“水”的。不出水的诗,不过是纸上的死文字罢了。那些一碰就出水的诗,并保有源源不断活水的诗文,才是鲜活的,方能沁人心脾地走进精神家园,按摩心灵。
诗,最抵近道心,当属其二环,如水善广布,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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