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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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炊烟
张达富
家乡的印象,更多的是附着在袅袅炊烟的意象上,心头飘散的,不仅是诗人笔下“依依墟里烟”的意境,更多是藏在炊烟里的生活苦辣酸甜
小时候的农村,缺粮缺烧是常有的事。母亲整天背着草篓,到沟圩路旁、田野地头,甚至是泛着白碱的荒滩上捡拾柴禾。那片田野望不到边,荒滩更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可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总弯着腰寻寻觅觅,扒过土块、拨开枯草,最后总能把草篓装得满满当当——那是结结实实一篓子荒草,草篓带子勒进她的肩膀。她吃力地背回家,倒在屋檐下,在太阳底下翻晒,晒干才能烧火煮饭。她的草抓子,几乎翻遍了沟圩路旁的巴根草;那些没完全晒干的巴根草塞进锅灶,先是‘滋滋’冒白烟,接着才‘啪啪’炸开,烟要是顺着灶门倒灌出来,能把人呛得直抹眼泪。就这样一年一年,熬过了饥荒,度过了艰难岁月。但无论多艰难,人家烟囱冒烟,我们家也得生活,烟囱总是炊烟不断。“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一片安静平和的景象,我们家的日子在母亲的操持下,虽然艰难,却也温暖。不管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多么困难,回到家里,总有母亲做的热气腾腾的饭食,心里仍是暖暖的。
我至今弄不明白,那时我们生活的村庄,两边都是芦苇茂密的柴塘,芦苇花开时节,芦花白,芦花美,芦苇收割时,柴垛小山似地堆积,可是很少用来烧火做饭的。占着那么多的芦苇,却缺少烧火做饭的柴禾,正应了那句俗语:编席的睡光床,卖盐的喝光汤。我们日常做饭生火的是杂草和庄稼的秸秆。每年春节过后,吃粮烧草就紧张起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是一日三餐还得继续。有时遇到雨天,晚上早早熄灯上床睡觉,变成一日两餐了。即使生活困苦,母亲还是起早贪黑地忙碌,硬是将一家人的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正是这份不松劲的坚持,这份咬着牙也要把日子过下去的韧劲儿,让我们的生活能在艰难里熬下去,让我们这些孩子能在她的庇护下长大成人。
母亲能将粗粮细粮,烹煮出美味佳肴。遇到好的年份,家里的锅灶上,是两层蒸笼,白面做的馒头,出笼时满屋飘香,生活充满暖意。那口锅灶不知烧出多少香甜美味。在我们那一带,吃米是稀罕的,父母把难得的大米装进瓦罐,再把瓦罐埋进锅灶的余烬里——那样熬出的米粥,香得令人垂涎。有的时候也会将一把米放在纱布袋子里,放到锅中,饭熟了捞出来,那是小孩子的最好饭食。现在饮食文华如此丰富,餐饮手段不断更新,但我从未见过像小时候父母将仅有的大米放到锅灶里或者大锅饭里的那种米饭香。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小时候的那种生活,勤劳善良的父母硬是把困难的生活变成了令人回味的人间烟火。
我上学读书,从小学到初中都是走读,一日三餐,母亲没有耽误过一次我上学的时间。她记得什么时候煮早饭,什么时候备中饭,我们放学回来,远远望见自家的烟囱炊烟袅袅,心中便有了踏实的安全感——那缕灰白的烟雾,是家最鲜活的模样,是混着米香与柴火味的温暖。正如一首歌唱的:“又见炊烟升起,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母亲的阵阵炊烟,是儿女们归家的呼唤,也是无声的牵盼!
我们家人口众多,有两个锅灶,大的用来蒸馒头,煮稀饭,蒸煮最多的是山芋。小的锅灶是用来炒菜。条件好的人家有三个锅灶。到外地旅游,参观名人故居,大多是三个锅灶,去年我到成都旅游参观杜甫草堂,杜甫家的厨房,好像也是两个锅灶。而条件好的大户人家竟是五个锅灶。同一锅灶吃饭,就是一家人,不在一个锅灶吃饭就意味着分家过日子。归有光在他的《项脊轩志》中写道:“迨诸父异爨”中的“爨”就是灶头,“异爨”是指分家,不共一个灶头吃饭。归有光写“异爨”,是为了通过“从前共居”与“如今分灶”的对比,抒发对家族变迁的怅惘。
那一年有一户人家烟囱着火,烧着了屋顶的茅草,全村的人都来了,挑水的挑水,拎桶的拎桶,端盆的端盆,男女老少齐上阵,那家的主人爬上屋顶,拼命扯掉烟囱周围的茅草,手上的皮都被燎焦了。在大家的帮助下,火势得到了控制,房屋保住了。这让我想了一句俗语:“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说的是火灾过后,帮忙救火的人,个个都得到了主家的款待,而先前建议把烟囱弯曲,柴薪移开的人反而被遗忘了。这个俗语里的“曲突”的“突”是烟囱。在农村每户人家盖新房,起灶台,砌烟囱,是很讲究的。烟囱经过多年烧烤,积聚的灰垢,容易引起火灾,像上面提到的那家,一定是烟囱积聚的灰垢引起的。
要是哪家的烟囱接连几天不冒烟,那必定是家里出了岔子。有时是夫妻拌了嘴,妻子赌着气不沾锅台,烟囱就冷清清地戳在屋顶;有时是遭了意外,比如有人生病一家人慌了神,灶膛自然也就凉了。就像蒲松龄在《促织》里写的,成名一家因为儿子弄死了上贡的蟋蟀,顿时“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烟囱不冒烟的日子,屋子就像没了魂。
烟囱是家庭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象征。有的人家烟囱高大,有的人家烟囱低矮,但一日三餐,炊烟不断,是生活的诗意。
我如今回到家乡,举目四望,风烟俱静,天地共色,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民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象征烟火气的烟囱不见了,袅袅炊烟消逝了,但饭菜的热气,仍然缭绕,烧饭是电磁炉,洗澡是太阳能,当我看到大片农田庄稼收割后,秸秆遍地,我就想到母亲在世时,到处捡拾柴禾的情景,她要是看到遍地秸秆,是烧火的材料,不知有多高兴!
回到家乡,亲人谈话最多的是母亲在世的日常烟火,感慨最多的是,母亲没有过上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沉浸在过去的人间烟火,一会工夫,嫂子便把一桌饭菜端上桌,色香味俱佳。我一边品尝着丰盛的菜肴,咀嚼之间却忽然尝到了母亲烧饭的味道,虽然母亲去世多年了,可是她在灶前忙碌的身影仍然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母亲燃起的袅袅炊烟仍然在我的心头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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