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心 | 天意童真

图 | 视觉中国

◇吴晓平

外孙女儿叫天意，因为她的妈妈名字里有个天字。而且她的出生一波三折，实属不易，在我看来就是上天送给我们的一个欢喜团儿，所以就叫她天意。

关于这个名字，女儿有女儿的解释，女婿有女婿的解释，好像他们都忘记了我这做外公的发明权。虽然我白纸黑字有当时在报纸上发表的散文为证，但他们跟亲朋好友介绍起来，常常自以为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对女儿说，起码你要让你的女儿从小打好中文基础，了解“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这些优美的古诗词吧。

讲这话我是有根据的，外孙女儿可怜，从小没有老人带，父母忙，一岁就上了幼儿园。新加坡教学大都说英语，回家与父母又说中文，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菲佣，她的古里古怪菲律宾英语，英国人不懂，新加坡居民更不明白。所以娃娃的语言世界，从生下来就有些混乱。记得3岁时来南京度暑假，我天天带着她玩。每次我睡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都喜欢爬到我身上，跟我玩“骑大马”。常常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就赤着两只肉嘟嘟的小脚跑过来，揪住我身上任何一块肉，使劲往我身上爬。大概我比较胖，身上肥肉多，她揪起来方便，抓住一块是一块，手脚并用，骑上我大肚皮，就喊“大马大马赶快颠！”好几次我被她从梦中揪醒，疼得要命。“哎哟”一声正要发怒，睁眼看是她，回嗔作喜问：“你又来啦？”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这句话，小手揪住我的肉，一边使劲往上爬，一边小嘴里还喘着气喊：“你又来啦！”一开始我还没听明白，后来明白了，这个“你”，就是“我”的意思，她是在打招呼：“我又来啦，快陪我骑大马！”我便对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女儿，严肃地说：“你看你看，3岁的娃娃了，连你我他都分不清，你要好好教她中文！”

女儿总是不以为然，说她还小，长大了一定拎得清。

女儿的工作性质是满世界飞，欧亚拉美的，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外孙女儿的语言环境，主要还是来自幼儿园老师和家里的菲佣阿姨。小时候还好，看不出来。去年上一年级，教她写日记了，我们就发现，天意喜欢英语，不喜欢中文。为此我很生气，我对女儿说，从根子上说，她还是中国人，中国传统不能丢！你记不记得，在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会背一百多首唐诗了。可她呢，连首鹅鹅鹅都讲不清楚，每天的日记，尽画一些蚯蚓找妈妈似的外文。小家伙跟我们老两口对话，动不动还蹦出一串“阴沟利息”，听都听不懂，这怎么行？女儿被我训得抬不起头，委屈地辩解说，娃娃学习也喜欢走捷径，她说英语就26个字母，好掌握。中文字太多，记不住。我已经和她谈好了，以后日记必须一篇中文，一篇英语，情况应该有所改观。

一篇中文、一篇英语？我听了很不爽。今年春节，我和老妻去新加坡，突击抓了一下外孙女儿的中文训练。辅导她每天的日记，必须用中文写。哪怕这个字不会写，用汉语拼音，也不准夹英语。尤其在她犯错惩罚她时（比如那次她偷偷剪坏自己新衣服），我一发狠叫她写检查，她吓得下笔百言，全是中文，居然写得很溜！我对女儿说，你看你看，教育娃娃还是要来狠的吧——跟你小时候一样，不打不撒尿！

今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各国封航的封航，限制的限制，女儿半年多没出差，宅在家里上班。天意也在家上网课，女儿便亲自抓她学习，中文抓得尤紧。前些天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又把天意熊哭了。哭就哭吧，女儿还发狠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动不动就哭，不准哭！天意抽搭着说，可是我想哭怎么办？女儿愣了一下，说，就是想哭，也要忍着。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忍着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哭！过了一会儿，天意擦干了眼泪，走过来认真地跟女儿说：妈妈，我早就学会偷偷哭了。那时你经常出差，我在幼儿园睡午觉时，想你了，想起今天放学又不是妈妈来接，我就会偷偷哭，还不能给老师知道。今年疫情真好啊，你不用出差了，天天在家陪我，我也不需要偷偷哭了，你为什么还叫我学会偷偷哭呢？

“可怜我当时一脸严肃，”女儿后来视频对我们说，“可是我的心，一下就被娃娃的话融化了。爸爸爸爸，你叫我教育娃娃要狠，可是你要听她这么说，你狠得起来吗？”我听了也鼻头发酸，想起小时候天意往我身上爬的情景，想着她奶声奶气的语言，正想板起面孔再说教几句，女儿又说，“其实我今天打电话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这半年我在家，天意的中文大有进步，她的一篇中文作文被学校推荐给新加坡中文报纸《联合早报》，已经发表了！”

“快，快寄给我看看，”我欣喜若狂，一迭声催她，“你韶叨这么半天做什么？赶紧把文章拿给我们看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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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王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