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牛荐书|以奥运会为背景的社会派推理长篇，直木奖得主新作《罪辙》引进出版

直木奖得主奥田英朗新作《罪辙》出版后，连续登上日本三大推理榜单，引发热议。小说家角田光代称：“这本小说让我如痴如醉，深陷其中，泪涕皆下而无暇自顾。”令人动容的不仅是主人公命若微尘的坎坷命运，更有裹挟在历史机遇之中的无尽悲欣。

镜中的罪行，映衬变与不变

故事开始于1963年夏。北海道青年宇野宽治渴望改变命运，从北海道北端的礼文岛驾小船流浪至东京，期待在这座即将举办奥运会的城市找到一份工作，开始正常的人生，却先后被卷入南千住町前钟表商被盗案、小吉夫绑架案、歌舞伎町舞娘被杀案等多起刑事案件。

这些案件的背后是底层社会治安混乱、黑道横行，宇野宽治这样的穷小子缺乏正常的上升通道，于是乱闯乱撞。警方为了查案，连续展开大规模侦查，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社会切开了一幅精细到“毛细血管”的横断面：警视厅总部与东京各区警署之间暗中角力，体制问题突显；驻日美军、上野信合会与浅草东山会等势力趁机牟利，权力斗争激烈；东京的底层贫民、退伍军人、外来移民混居于贫困街区，意识形态混乱 ……

小说通过一无所有的年轻人短短三个月里诡谲可怖的歧路人生，呈现了日本各阶层随着东京奥运会临近开幕而逐渐产生的“自我改变的意识”。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派推理，也是一部以国家历史与个人身世为镜的时代小说。作者奥田英朗回到 1964 年东京奥运会前夕，以一个底层年轻人被卷入三桩刑事案件为故事线，呈现了半个多世纪前百废待兴的日本城市长卷。这届奥运会过后，短短六七年，日本即步入发达国家之列，之后的五十多年里，日本一直享有发达国家的地位。作者回望这一特别的历史节点，回望一个如今似乎被遗忘了的日本，一个民生多艰、大兴基建、经济起步的日本，一个即将拉开大变局帷幕的日本。在当时，资深警察会因一碗米饭而感慨不再挨饿，警视厅的公务员能够乘火车从东京去北海道查案更是无比奢侈的消费，“经历过战后十八年的艰难岁月，在今天，所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日本人心中仍留有粮食匮乏的阴影”。

荒凉的辙印，折射底层全景

三件大案，轰动日本，引发全民关注。表面看，不乏命运的捉弄，但偶然之中有一些难以挣脱的外力因素，这些因素纵横交错，密密地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一张立体的时代之网。

首先是南千住町前钟表商山田金次郎被盗案。山田老爷子本人于战前经营钟表买卖，战后因物资匮乏，便干起了黑市交易，主要是从驻日美军军营采购私货，生意一度十分兴隆。后来开了分号，与浅草的信合会有了交情，跟黑帮的会长成了拜把子兄弟，开始染指枪支走私 …… 这件案子串连起军方、黑帮乃至警方。侦查会议上，警视厅搜查一科和搜查四科罕见联手，一边合作一边拆台，明争暗斗，场面刺激。联合侦查会议上暗藏机锋、信息量大的攻防战与警察们深入穷街陋巷打探情报、智斗黑帮的谈判现场构成了一幅幅散发着野性气息、令人难以释卷的鲜活画面。

其次是小吉夫绑架案。小吉夫是豆腐店铃木商店老板的小儿子，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铃木家是一户普通的平民家庭，在自家院子里开设豆腐作坊，自产自销，靠卖出一块块豆腐而起家，得以在家中安装私人电话，在当时，这通常应该是有钱人家中才有的先进设备。这家豆腐店的老板是值得敬重的小人物缩影——当警方为排查受害者家属可能招惹的仇人而彻查这家人的关系网时，竟找不到一个可疑的仇家，可见铃木店长平时做人做事之稳重。如果没有遭遇绑架案，靠着辛勤劳作，铃木家也算衣食无忧，小作坊雇得起一二名工人，孩子们上得起当地的名校，但自从天降横祸，这家人便饱受折磨，店长虽然强打精神，勉力支撑，却越发显得孤独无依。围堵他们抢头条的报纸电视媒体、幸灾乐祸甚至欲图骚扰勒索的好事者以及这家人日常往来的底层群体构成了另一幅世态长卷。

最后是舞娘被杀案。这个案子掀开了一个更加底层的世界。其中，作者着墨最多的是当时泛滥的色情业。该行业花样之繁多，令人大开眼界；行业的盛衰，也引人侧目。比如号称“金街”的旧蓝线地带，是当时警察在地图上以蓝色线标注的非法色情业店铺聚居区；比如到处是廉价酒馆的长屋，后来沦为毒贩交易场所；比如西大久保旅馆街一带空袭时被炸毁的破屋子，后来成了流浪汉聚居的废墟；还有主妇兼职的“素人沙龙”、密密麻麻的土耳其浴室与脱衣舞俱乐部等 …… 作者以草蛇灰线的笔法带出东京千束町、游廓吉原以及旭川、香深、札幌等地的风俗业，呈现当时众多年轻女性如何于其中求生，展示复杂的行业生态，每个场域/地盘都自成一格。这个世界，又与第一个案子里军方与黑帮的世界联结起来。无论是罪犯还是警方，进入其中都要入乡随俗，顺势而为，否则就作不成案，也查不了案。

迥异的命运，呈现阶层差异

大多数人在洪流中随波逐流，只有少数人有意识地感受到了时代巨变，把握住了机会。大学生刑警落合昌夫属于后者。他在书中的出场画面是穿着睡衣读晨报，见上面刊登了人事院建议内阁和国会为公务员涨薪的消息，不禁兴高采烈地对在厨房里做早饭的太太喊：“据说公务员要平均涨薪六七个百分点！我每个月就可以多拿两千日元了！”太太的第一反应则是给一岁的孩子存学费，作为以后读大学的基金。

在当时的警视厅，大学生学历的警察极为罕见，很多警察出身草根，行事近乎黑帮，以致黑白两色，难以分清。作者通过这位出身“六大名门之一”的大学生刑警的冷眼旁观，揭示了警方乃至司法界很多突破底线的灰色地带，在很多可做可不做的情况下，如何决断，全凭个人应变经验，既没有前辈先例可循，更没有现成的教科书，越发突显视野与格局的重要。

在这部长篇新作中，奥田英朗以开阔的视野刻画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日本社会各阶层的剧变与冲突。随着案情的变化、调查的深化，大量人物不断涌现，但他们的悲喜几乎都不相同；案中案牵连甚广，带出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但他们之间的沟通大多近乎无效。如此，在充斥着大量对立情绪、种种问题或爆发或无解的混沌之中，所有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在同一个时代里共生，在同一个空间里前行，没有人能停下脚步，而在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下，一个处于社会边缘的底层年轻人在短短三个月里走过了孤独、彷徨、无所事事、向死而生的危险人生，他越陷越深，最终走上不可思议的复仇之路；另一个年轻人则审时度势，开启另一种冒险，紧跟时代节奏地把握住了机会，创造性地解决了难题，从而平步青云。

两种命运，对照鲜明；黑与白的界限，却隐晦难明。作者在多方角力、多边制衡的刑事侦查过程中，展示了鱼龙混杂的社会全貌，其中既有无奈荒凉的一面，也有人人祈求改变、沸腾向上的一面；既有对历史的回顾与思索，也为当下某些困境提供了参照。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黄彦文

校对 盛媛媛

编辑 : 黄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