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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瓣 | 关于我父亲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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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namicData.sub_info.subject_name}} 紫牛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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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

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的第十九天,时间不算长,却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了,我每天都数着日历,感觉每过一天,父亲就离我又远了一步,他的生命就这样停留在了这个忽冷忽热的初春,我的心也空了一大片。

从今以后,每个春天里快乐的鸟鸣、灿烂的花开都会是我心碎的回忆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去描述他的一生,命运多舛?一生多病?童年记忆里,好像从不见父亲上医院,倒是我一直会头晕发烧,然后趁机被父亲照顾宠爱一下,而平时的他是严肃的,不苟言笑,只要眼睛一瞪,我就吓得大哭。

但我父亲的一生,确实是多病的,青春年少时一场大病,让他瘫痪在床好几年,后来勉强站立起来了,脚有点长短,走路便有点跛。我总觉得不严重,好像不仔细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我父亲是个残疾人,即便他后来还是去领了个残疾证。

六十周岁不到的时候,他突发脑梗,还好程度不是很厉害,治疗一段时间后便出院了。

我在后来的一次聚餐中发现他情绪低落无比,我突然感觉我要失去他了,偷偷哭了半夜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有时间就去看望他,给他泡脚,从我青春期就开始隔阂很深的我们,关系中的坚冰开始消融,我第一次对着父亲打开了心扉。我一边给他泡脚,一边哭着告诉他,他还年轻,我不舍得他。于是因久病而略通医术的父亲,开始研究养生,中医,积极治疗。

但是长期生活习惯不大好,外加年龄的增加,父亲的身体终究一年不如一年了,心脏和肺功能,都逐渐走下坡,脑梗也复发了一次,当时,半边身体都有点麻木了,幸好后来又恢复了自理。

我回想后面的十几年,父亲是怎么过来的,应该很煎熬吧!

好像脑梗后的他,说起夜都是迷迷糊糊的,睡着又浑身疼痛,有时会忍不住大喊大叫。

可是我们不能感同身受,还一直对他提出一些要求,比如清洁习惯,不要抽烟,不要发火,积极锻炼等等,父亲可能是做不到,因为他没有退休金,还想经济独立,不要依赖我们,他还要操心一家烟杂店,可能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讲究了,这成了我今生无法释怀的歉疚。

我的父亲是个头脑无比聪明的人,年少时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他就自学了裁缝,开了个裁缝铺以此为生,他基本都是照着书裁剪缝制,再稍微跟着老师傅学学,没有正式拜师。我还记得那个裁缝铺,包着麻布的作业台、烫斗、尺、划粉,父亲把缝纫机踩得像一阵风。小时候的我最喜欢涂涂画画,用镊子把缝纫机台板上划了很多小人,或者在纸上弄各种搞怪画像。

父亲的收音机里播放着《草原之夜》,有时候他会跟着唱,很有磁性的声音,那时候的他,年轻帅气,皮肤白净,他的大手暖暖的,晚饭后会牵着我去散一圈步。

父亲读书不多,好像只读到初一,却有文化人的气质,字也写的极好。

父亲曾被邀请去做财务工作,裁缝铺就成了他的副业。事业顺了几年后貌似开始走下坡了,然后不停地换单位,又改了行,也尝试过开厂,做了好几个,都以失败告终。

那时候,刚巧我也青春期,面临学业和心理的双重挑战。我和父亲关系很不好,甚至打过一架,然后我放弃了学业,过后又有点怨怪他,觉得一切都是他赚不到钱也没有照顾好整个家庭导致,他和妈妈老是吵架打架。我带着埋怨和恨意离开了那个家走向我自己的婚姻,然后才发现,原来每个人、每个家都是那么不容易,我开始自责并原谅那些过去。

而此刻我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厂长父亲,已经被生活所迫做了菜贩子,每天一大清早和我妈骑着残疾三轮摩托去农贸市场,不管寒天暑热,刮风下雨,成了我心头放不下的牵挂。

那几年,每天清早醒过来,我总是想,他们现在不知在哪里,不知冷着没饿着没,不知道那个破摩托会不会坏在半路,不知道他们夜里有没有睡得多一点……我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本事赚点大钱好让他们不要再这样辛劳。

有一次清晨两三点被狂风暴雨惊醒,台风卡诺如期而来,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有没有出门了,后来问问,果然已经出门了,正好到书院街那边,想到他们狂风骤雨中会是怎样的无措,真让我的心好一阵疼痛。

多么希望我的父母晚年能够过喝喝茶聊聊天做做饭的日子,可他们不肯。

脑梗后的父亲,不再贩卖蔬菜了,终于坐定开了一家烟杂店,我的心也稍稍安慰了些。

糟糕的卫生习惯依旧,一时也无法改变,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他是个善良的人,但脾气不好,容易对亲近的家人发怒,而且总是那么固执。

后来这种固执还延伸到了疾病当中,他的入院次数开始增加,并且于两年前拒绝医疗。

那一次,我和父母好好聊了一次,父亲告诉我,第一次脑梗的时候,就以为自己从此不行了,我说我看出来的,为此还哭了半夜,后来我求你好好活下去的记得吗?他说年轻时候以为自己身体不行的,没想到还能恢复些并且结婚有了儿女,那次脑梗时外孙女是见了,还不知道弟弟会给他带来孙女还是孙子,后来也见到了,再后来几番生病,就想这辈子还能住上新房子就好了,如今新房子也好了,他此生已经满足……我说你能不能再住几年,好不容易这辈子开始过好日子了啊!他让我答应他以后万一病重就让他好好地走,不要去插管什么的他不要吃这种苦,我说好!

后来父亲总算答应用了呼吸机,辅助他的呼吸衰竭状况,病情果然缓和了,然后家里也买了一台。但是他不大用,我总觉得他过的很是厌倦,不想出门,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出去玩。我一直在电话里对他说,我比较忙,你有事一定要打我电话,我会马上过来的。可他好像总是没啥诉求,可能也不想麻烦我。

在我疲惫不堪的中年生活中父亲又煎熬了两年,今年他的呼吸衰竭加剧了,心脏也一直不好,所以我说父亲就像一只破旧的碗,补了又补,这次他不肯在医院呆着,甚至拔掉了医院的针来抗议住院,我有点自责,是我们平时的不够关心让他失去了对生的渴望吗?他开始大吵大闹到整夜不睡,影响了整个病房里病人的休息,弟弟也有点失去耐心了,我感觉有点不妙,做了核酸,想夜间亲自陪护,男人的耐心总是差点。

父亲一直要求我带他出院,说他不怕死,说要死也要在家,我无比为难,之前我答应过尊重他的意愿,可此刻,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中离我们而去?我只好哄孩子一样的安慰他,劝他配合治疗。

当我说好要陪他的那晚洗好澡赶到医院,父亲的双脚出现了严重血栓,必须马上送到苏州去做手术,我把早上给他炖好的瘦肉粥热了一下给他吃了,这竟然是他的最后一餐饭,我是喂他吃的。我的老父亲一口一口地吃着粥,我温柔地关照他不要吃太快,慢点慢点,我说你好好配合治疗再陪我们两年好不好?他一边吃一边点头,乖得像个孩子。我心疼又无奈地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我的老父亲才七十五不到,看起来竟然是如此苍老。

然后安排120救护车去苏州,路上又是痛得死去活来,我给他各处按摩也无效,我问医生,这个血栓是不是特别痛,医生说是的,可是我不能代替父亲去痛,如果可以,哪怕帮他分担我也愿意,就这样煎熬到了苏州市立医院北区,满怀希望的把他送进手术室,其实我真怕他会挺不过去下不来手术台。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手术室门开了,医生说手术顺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心想父亲总算又熬过了一劫。因为弟弟的核酸结果迟迟不出,我就呆在医院陪了他一夜,还是痛苦,喊叫了一夜,我说我生孩子、也动过骨科手术,麻药过去的时候确实是很痛很痛的,你忍忍行吗?他说不行,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态度真残忍,因为我不知道父亲的生命其实进入了最后的时光,我以为他还是那么有力气,以为他还会像以前一样一次次地熬过去。

疫情突然严重起来,苏州有了好几个阳性,医院通知马上要进行封闭管理,我赶紧发消息叫弟弟快来,因为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而弟弟这段时间刚好空闲着。父亲几次求我能不能别走,我说不行啊,还有工作没完成。现在回想又是何其残忍,他以前对我都是一句话,只管去忙,没事!这样求我留下来,是第一次,我怎么就不知道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他希望我留在他身边!

于是弟弟来了,我也离开了医院。办完事情我回到了公司,突然发现很多电话和消息,弟弟在群里叫快把我姐送苏州来。我知道出大事了,赶紧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请她马上把我送去苏州,她也没问我什么事,从我的口气知道严重,赶紧答应了,并且很快就过来了,我从电话中得知父亲突然休克了正在ICU抢救。我一路打着电话一路哭着到了苏州,多么希望一切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在ICU门口,我又几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相信骨肉至亲是有感应的。工作人员叫我们把手机给他,说给我们拍个视频出来看看情况,我的不敢给他,弟弟的拿过去了,视频拿出来我不敢正眼看,依稀看到父亲的眼睛睁着,我突然感应到了父亲希望我带他回家,我说我答应过他的,不把他扔在ICU,我大哭着拍那边的楼梯栏杆说要带他回家。弟弟还抱着一线希望说我们试个两三天,后来退步到试一夜,我说不行,我要带他回家。

然后我们叫了救护车,弟弟开自己的车回家,我陪护父亲。我心里很急,我想父亲也很急了,他一定急切地在等我带他回家。他们去ICU做一些处理好让我带他回家的时候,我觉得为什么时间那么慢为什么那么慢,我在等父亲,他也在等我啊!终于门开了,他们把我的父亲推了出来,他已经不是我几小时前离开苏州时的模样了,闭着眼睛,不再说话,插了些管子,我见他出来就说,爹爹我来带你回家了!我不知道当时的父亲究竟还是不是活着,但我一路都握着他的手,对他说,爹爹我带你回家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

我一路握着父亲的手,还给他抓抓手心,这双熟悉的手,曾经无数次牵着我的小手过马路,曾经无数次牵着我的小手去散步看夕阳落山。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我们在外婆那边一个偏僻的小站等公交,我冷得快哭了,父亲就把我冻得冰冷的双脚捂在他的胸膛。而如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给我生命的男人走到了尽头,无能为力。我只能哭着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的对他说,爹爹,我们回家了!

白天,为了缓解他的疼痛,我还尝试着和他讲讲我的童年,跟他一起坐绿皮火车,窗口有人探上来售卖小吃,我说那时候不懂什么叫没钱,只觉得你为什么只给我买一包花生糖,有个阿姨她超级喜欢我,给我吃了无锡小笼包你还记得吗?他的神情安定了大概一分钟,对我说不记得了,然后又被疼痛所占据和扭曲……我继续说,还有你给我上海买了一条粉色的围巾,在无锡火车站出来的时候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买菜女人的菜篮子带走了,然后你上去给我拿回来的,还记得吗?他也说不记得了。之后,他便再也无心和我聊天。我不知道我的老父亲那时候是被疼痛折磨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这样,我以为他还不要紧,他的呼喊还是那么有力,以为我和他还有时间,谁知道,缘分一下就这样尽了……

回到了家里,把他搬到了床上,拿掉了呼吸机,发现他竟然还有自主呼吸,赶紧给他氧气机开起来,表哥表姐们来了,他的姐姐妹妹也来了,我们一个个轮番和他告别。

老妈泣不成声的说,你怎么不叫我了呢?

我轻轻地一遍遍摸着他的额头,对他说,爹爹你不要怕,你先走,以后我们也会来的,你不要怕啊!爹爹,谢谢你生了我,你这辈子真不容易,你安心地走,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看到他在用力的睁开眼睛想看我最后一眼,他的眼角有泪水流出来,我给他擦了。看着这个我叫了四十八年爹爹的男人呼吸渐渐微弱,渐渐失去。我实现了我的承诺把他带回了家,他在家走也会安心吧!

我陪在他身边,看着天亮,听着山边的小鸟唧唧啾啾,我的老父亲,曾经也是每天听着这样的声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可从今往后,这样的声音会让我心痛,从今以后,我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我的心残缺了。

我的父亲还有一手绝活失传了,也是他久病成良医后练就的,他只需给人摸一下就知道对方是断骨还是裂缝,或者扭伤,他擅长给人上臼,从小到大,我亲眼目睹他给无数人上过臼,从来不收一分钱。我经常想,我这多病羸弱的父亲能够活到这个年纪,或许也是常年做好事积下的福分。

虽然我有时候会埋怨父亲习惯不好,性格固执,但是更多时候,我是以他为荣的。

我们之间的沟通不是很多,也不是很顺畅,我甚至不大了解我的父亲,他到底需要什么,他平时都想些什么?但是我永远记得有一次他带着自卑的神情怯生生地出现在我单位里,特意穿得整齐了一些,还戴了他喜欢的雷锋帽,那时候的父亲也不过才四十五岁左右,穿着确实和时代有点脱节了,而我很高兴,其实一直想对他说,不管你们穿成什么样子来找我,我都会很幸福很自豪。

火化前,我把一本他经常看的医学书放在他手边,如今,我只能祈求老天给我父亲能有个幸福美满的来生,不要像今生这样困苦卑微处处艰难险阻了!来生愿我的父亲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吧!

每天空下来我就会抑制不住的想我的父亲,每天睡前,我就想他现在过得好吗,会不会来梦中找我?每天醒来就想到又过去了一天了,我的父亲又走远一些了。

我想他现在是不是摆脱了病痛,在风中自由地穿行,而我又怕这样带着愧疚的思念会影响到他。

而我又不得不告诉自己,每个人都终将离去,作为生者,余生应该更好更努力地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告慰吧!

校对 盛媛媛

编辑 : 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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