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目骋怀读《望岳》

臧书德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年轻的杜甫《望岳》这首宣布走上诗坛的自勉励志之作，写于开元二十三年（735），是其在洛阳“高考”落榜之后，一个人骑着瘦驴，自己为自己安排的夏令营自嗨的加油打气之作。尽管他在之前也有零星诗作出炉，但都没有收获太多流量，不红，上不了大唐热搜。这首诗就诞生在他追星李白签名、求取真经、渴望友谊的路上。

诗是以发问的形式开端，劈头盖脸地就问过来了，话和泰山一下子就压在读者的脑门上。有问就得有答啊，以此来显示他谋篇的“奇”，能。因此，也就牵出了二至四句，写泰山的幽阔和奇峻。殿后的“会当”据说为唐人口头禅，相当于现在“必须滴”、“干就完了”，表达坚决意思。

全诗中不好厘析的是颈联：“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经年以来，解读注释亦最多。1）王嗣奭、仇兆鳌二人观点认为，二句是作者“细望”泰山时的感受。这一思路为后来的杜诗研究者普遍接受。2）法国华裔学者程抱一说，此境是诗人与人格化的山暧昧地融为了一体。即言，“荡胸”与“决眦”若以拟人化的手法来理解，完全可以指泰山。山势高峻，云层环绕，但没有绝顶，只停留在山的中上部，仿佛人的胸部；陡峭的山体上不乏洞穴，仿佛人裂开的眼眶，晚归的鸟儿飞进去栖息。3）又有西方英国汉学家霍克思（1967年版《杜甫选集》）、美国汉学家辛顿（1988年版《杜甫诗选》）等，在他们的注解中“决眦”已经不仅仅是“眼眶有似决裂”，是一种恶狠狠地“望”，且达到了“损伤眼睛”（ruinmyeyes）的程度，显然属于最表面的扁平过度诠释。

书法/鲁川

上述诸多立场中，顾钧教授认为，将“荡胸”“决眦”做拟人化解读和翻译应该是较为合理的选项。前三联写泰山，最后一联抒发凌云之志，即七三黄金审美律的自然表达（3＋1）。整诗凸显的是心胸气魄，以及诗人立于天地间的心理场，玄远一点讲叫“量子纠缠”。

行文至此，不由联想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书、文。书法与文辞珠联璧合的经典法帖中，逸少仰天俯地的移行在山水草木间，天人合一。再反观《望岳》中气盛的杜甫，置身泰岳之中，虽说应试不第的沮丧羁绊着他，但终究是一追风少年。诗才由心出目，象决堤的海。于跌宕起伏的山峦，他是一石，于波涛汹涌的云海，他是一朵浪花。按说此相之下，他会生出道家的玄意，可杜甫偏偏没有，却依旧是一副儒家入世奋发的蓬勃。有人会说，王、杜二人无论从时代、经历、年龄阶段等人生节点都根本无法相较。此话确乎存有异议。但就杜甫之人、之诗、之文的特殊性，终不会轻儒重道。这多少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他虽然笃诚心追膜拜好道的李太白，但又极少涉道的深层心理归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