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书坊
三山街书坊之兴衰
书坊,是古今典籍的聚散地,亦是雅俗文化的传播体,以此为桥梁,联系着难以计数的文人学者、藏书家、书生及书贾等形形色色的人物,承载着文明资源与学术薪火的积聚与传承。书坊的繁荣或凋零折射着社会经济与时代文化的盛衰变幻,而书坊的分布迁移,则又与该地区的经济条件、文化水准及印刷技术等诸多因素息息相关。
始于唐中期的民间私刻书坊作为一种集商业性与文化性于一身的重要载体,至明代已逐步形成行业聚集、中心辐射的格局,承担着传播大众文化、拓展文化市场的重要功能。
明代中后期,金陵刻书业十分发达,为全国坊刻书籍中心之一,刻印售卖的书籍有通俗文艺读物如戏曲、小说,通俗实用读物如经商要诀、文士诗文集和一些宗教书籍等,所刊刻书籍流行全国。而这一时期金陵三山街聚集的私刻书坊以其内容的通俗性、经营方式的特殊性尤其值得关注。
据明代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甲部经籍会通四》记载:“今海内书,凡聚之地有四:燕市也,金陵也,阊阖也,临安也。”聚书之地即图书聚散地,各地书坊刊印之书由书商贩运到聚书之地,然后再批发给书肆销售。而在刊印与销售尚未出现明显分工的明清时期,书坊往往集二者于一身,在作为刻坊的同时也是书肆。谢肇淛亦说:“天下刻书最精者,为南京、湖州和徽州。”
“吴会、金陵,擅名文献,刻本至多,巨帙类书,咸荟萃焉”,又云“凡金陵书肆,多在三山街及太学前”。三山街一带曾经容纳了数十家闻名遐迩的私刻书坊,成为明代金陵书坊的聚集地。明人彩绘《南都繁会图卷》绘有109个店铺招牌,其中有不少即标明“书铺”、“画寓”、“刻字镌碑”字样。
当时聚集之盛,前人多有记载,如清初孔尚任所作《桃花扇·逮杜》载明末南京书商、二酉堂主人蔡益所语:“天下书籍之富有,无过俺金陵;这金陵书铺之多,无过俺三山街;这三山街书客之大,无过俺蔡益所。” 此外,不少书坊径贯以“三山”二字,如“金陵三山街绣谷对溪书坊唐富春”、“金陵三山书坊”等。
即使到了清代,三山街的书业依旧繁荣,且私营印刷业占绝对优势。清末民初,金陵书坊多在状元境,比屋而居,约二十余家,经营者多为江右人氏,所售虽多通行刊本,但琳琅满目,亦颇可观,较为著名者有天禄山房、聚文书店、保文、萃文、萃古山房等。后因浙人绸庄涌人,书坊悉变为市肆,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再到后来,政府兴学堂,废科举,三山街的刊刻和经营经史子集的古书业日趋萧条,终于没落。
李光明庄所刻书的书首广告
李光明庄之刻书及营销
“金陵三山街为明代刻书者所聚,如宋时之临安。富春堂党,则犹陈氏书棚,皆卓然有闻者也。近百年刻书业则始于洪杨事变之后,随曾、左而起者曰李光明。” ——卢前《书林别话》
李光明庄是清朝同治光绪年间的一家私人刻书作坊,地处金陵聚宝门三山街大功坊郭家巷内电线局西首秦状元巷中,并设分肆于状元境口状元阁。
谈及三山街的刻书业,就不得不提“李光明庄”这一名字,它是晚清时期最有影响力的刻书坊,其刻书销售不仅垄断南京市场,更遍及全国。而李光明庄之所以能够在众多书坊中脱颖而出,离不开它独特的营销意识。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萌芽的时期,李光明庄的选择尤为可贵。
一、消费者市场导向
李光明庄所印书籍多为经史教材、童蒙教育,其次是日常实用书籍。
当时由于太平天国运动的冲击,西方思想与教育方式加快传入中国,在新旧思想的碰撞激荡之中,政府为巩固封建思想统治倡导“中学为体”的传统教育。而李光明建立刻坊的初衷与长远规划无疑会受到统治阶级的影响,以至于所刻书目均以封建社会传统价值观为核心,以儒家经典为主。李光明庄也因此受到了政府的保护与扶持。
再者,辛亥革命之前,国内尚未创办新式学堂教授儿童,所用皆为传统教材,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而此类读物无不包含在李光明庄的刻印清单中,甚至同一书目也拥有多个版本可供挑选,如《三字经》就有《欧体三字经》《三字经图考》《三字经备要》等多种分类,足见李光明对童蒙教育类书籍的看重。当时的国家百废待兴,兴国的首要是教育,是人才。而官书局刻书以正统经史为主,很少涉及童蒙读物,这就为李光明庄留下了一部分市场。李光明抓准市场需求选择刻书书目,这才使得李光明庄在当时印书行业和教育行业拥有极高的地位。
第三,实用类书籍相较来说更加便民利民,适用性更广,但李光明庄的实用类书籍其内容绝大部分是传统技艺、时历、药方等。在近代西方思想、科学、技术逐渐传入的情况下,李光明庄依然在所刻书中着眼于传统思想文化与技艺,可见李光明庄对新式文化的拒绝与反抗,对政府“中学为体”政策的拥护与追随。而李光明庄在中华民国建立、新文化逐渐取代旧文化之后逐步衰落的结果也侧面印证了这点。
二、宣传推广策略
李光明庄最为知名的广告形式是其所刻书在正文前均有朱文广告一页,印有李光明庄的地址、服务项目、书单和价格等。文字如下:“江南城聚宝门三山街大功坊郭家巷内秦状元巷中爵记李光明家自梓童蒙各种读本拣选重料纸张装订又分铺状元境状元境口状元阁实价发售”,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李光明庄的销售地址和主要业务。或有其他版本的书首广告,文字出入一二但总意不变。李光明庄充分利用自己刻印的书籍作为广告载体,以统一显眼的广告内容加强消费者的印象,不失为一种明智有效的做法。
三、重视版权问题
李光明庄为使自己刻印的书籍免于他人盗印,在印刷中处处打上自己的印记。如书本扉页印有代表李光明庄的“状元阁印”四个朱砂大字,清单页上刻有李光明庄的详细地址,而正文每一页书口下端的“李光明庄”四个字更是开卷可见,足见其对版权的看重。
书坊林立的清代三山街 (清)王翚等《康熙南巡图》
自历史中走来
李光明庄原本是清末初期出版界的领头羊,可民国之后,在新教育逐渐推广、旧私塾趋于衰落的境况下,新式出版社(如商务印书馆)采用机器印刷新课本,大大提高了印书效率,降低了印书成本,且印刷清晰排版美观,这都是以往的私人作坊远不能及的。因此,以传统教材为主要业务内容的坊刻典型——李光明庄,在这一时期逐渐落后于时代走向衰落也是情理之中。
综观南京书业,尤其是古旧书业的发展,在民国之后也已渐渐落后于京、沪等地区,诚如纪果庵所感叹的那样:“金陵非文物之区,自经丧乱,更精华消尽,徒见诗人咏讽六朝,拳怀风雅,实则秦淮污浊,清凉废墟,莫愁寥落,玄武凋零。售书之肆,唯以旧货居奇,市侩结习,与五洋米面之肆将毋同。若南涧所亟亟称道之五柳老陶,延庆老韦,文粹老谢,徒供人憧憬耳。”
从古至今,三山街的半落与李光明庄的退场并不是偶然,也未必是必然。若李光明庄能够不拘泥于原本的刻印方式与传统内容,及时看清社会发展趋势,灵活迅速地进行转变,那我们或许也能够见证李光明庄继续在刻书业的领域发光发热,维持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倘若当时的其他刻书坊也能够及时作出转变,想必金陵的刻书业也更有可能继续盛大下去,依旧是那个享誉全国的书坊聚集之地,展现出较今日更为灿烂的文化薪火的积聚与传承。李知音
本文原发“夫子庙风华录”
编辑 : 臧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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