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德教化”说淳化

“淳德教化”说淳化

◎宋廷军

淳化是江宁境内唯一以年号命名的古镇，历史悠久。据南宋《景定建康志》卷十六疆域志二٠镇市载：“淳化镇在上元县东四十五里凤城乡，淳化五年置。”“淳化”为北宋太宗赵光义第三个年号，淳化五年即公元994年，至今已逾千年。

淳化镇历来为兵必争之地，一条古道穿镇而过，作为交通要津，从北宋时起，镇上的商业已初具规模。到南宋时，商业更加繁盛，位列建康府（今南京）镇市之首。至元代，从东南方向进出集庆（今南京）的货物均在此聚集纳税，淳化由此成为货物中转和商旅歇息之地。元至正十六年（1356年），朱元璋攻占集庆后，一度迁上元县治于此。《大清一统志》卷二十五江宁府٠关隘载：“淳化镇巡司，在县东四十五里，淳化五年置。亦曰淳化关，其地遮蔽句容，应接京口，形势冲要，明设巡司，今因之。”《江南通志》卷二十五亦有同样记载。晚明大臣、文坛领军人物李维桢的《游茅山记》，百科全书式大学者顾起元的《客座赘语》，以及清初杰出诗人、学者王士祯《淳化关道中望茅山》和清文学家查慎行的《自金陵至丹阳归途即事口号六首（其一）》等相关记述，皆是淳化古关、古道的真实写照。

淳化境内历史遗存丰富，仅南朝陵墓石刻，江宁全境仅有七处，淳化竟达三处：一是侯村失考墓石刻，现存辟邪一对和神道石柱一件；二是梁建安敏侯萧正立墓石刻，现存石辟邪两件、神道石柱一对；三是宋墅南朝失考墓石刻，现存神道石柱一件、柱础一件，这些珍贵的南朝石刻，均已伫立千余年，皆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又据《景定建康志》卷四十三之四载：“齐明钦皇后陵，在今淳化镇之北。”镇四周“九墅十八边”村落，旧为南宋时北方大族迁居江南所居之地。

说到墓葬，有三个让人物不得不提，他们是顾璘、熊赐履和汤贻汾。

顾璘乃明代政治家、文学家，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是明中期“金陵四大家”“金陵三俊”之一，是明代“江左风流”文风的开启者，在任南京工部右侍郎时，负责殿宇、陵墓的选址、督造，当他游历城东诸山时，发现彭城山风景秀色，位置绝佳，写下《秋日寻城东诸山颇历深险得诗八首（其八）》来歌咏：“竹杖逶迤蹑紫霞，羊肠山径莽横斜。林深更隐彭城馆，寺古犹传谢尚家。阴洞闭云飞石燕，寒藤悬树堕风花。周颙去后移文在，此地何人领物华。”彭城山有泉水下注，涓涓成渠，石梁横焉，彭城馆像一位隐者，孤傲飘逸，临渠而立，此处乃为理想的托身地，他当即买下并赋诗记之：“买山初费卖文钱，预卜新丘古涧前。旧日高人招隐地，此山逆旅待终年。烟霞寄傲深成僻，去往忘情澹似禅。白发光阴知几许，紫泉丹壑且夤缘。”嘉靖乙巳（1545年）闰正月十八日，顾璘去世，家人尊其遗愿安葬在彭城山“古涧前”。清《江南通志》卷三十七云：“尚书顾璘墓在上元县彭城山。”如今，顾墓已无迹可寻，留有墓志铭藏于南京市博物馆。

彭城山即今天的大连山，有专家学者认为它的得名与刘义康有关。元熙二年（420年）刘裕篡晋建宋，封刘义康为彭城王。元嘉二十八年（451年）,刘义康在安成郡被杀。刘宋大明四年(460年),刘义康女儿刘玉秀将其父灵柩迁葬于大连山西南不远处，按侯礼规格下葬，所葬之处的村庄后来被称为侯村，这就是侯村石刻墓主可能是刘义康的缘由。

关于彭城馆，《景定建康志》卷十七山川志载：“彭城山有彭城馆，在城东南四十五里。”元代《至大金陵新志》卷五有同样记载。彭城馆到底是何人所建、何时所建，谜团至今未解，但至少建于北宋，因为北宋使节、书法家、金陵诗人徐兢游览此处留有诗句：“高馆不知处，游人空往还。乱鸦残雪树，荒冢夕阳山。”

顾璘诗句中的“古涧”即蘼芜涧。南宋诗人苏泂在金陵作幕宾时，游历至此时诗兴顿起：“蘼芜涧边春草青，桃叶渡头江水生。女郎到此歌一曲，不尽今来古往情。”《江南通志》卷十一云：“蘼芜涧在府治东南青龙山，南唐故事云齐处士刘瓛居此。”刘瓛时为南齐儒林之宗，当时声望一时无两，“儒学冠于当时，京师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业。……所著文集，皆是《礼》义，行于世。”刘瓛为研求学问避居于此，传说去世后也安葬于此，当时文坛名流沈约、谢朓等都来墓地赋诗凭吊。顾璘将墓地选定在蘼芜涧前，也许是追慕先贤遗风，灵犀相通吧。“香草近美人，美人爱香草。我欲采蘼芜，春风满瑶岛。”这是清代诗人汤濂咏蘼芜涧的诗句。

其实，蘼芜涧还来过一位非凡人物，那就是“词中之帝”李煜，据《钦定古今图书集成٠方舆汇编٠职方典》卷六百五十三“江宁府山川考一”云：“青龙山在城东三十五里”“前有蘼芜涧。南唐后主尝校猎于此。”遗憾的是后主未给蘼芜涧留下只字片语。

熊赐履是安葬在淳化的第二位历史名人。他是清初理学名臣、政治家、藏书家，累官至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他既是康熙的汉学启蒙老师，又是康熙辅佐治国的师傅，在康熙清除鳌拜集团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熊赐履晚年定居金陵，多次到青龙山游览美景，至彭城馆驻足遐思，曾与他同行的曹寅作《淳化镇》绝句一首：“绿树连村响麦枷，井泉无碱饭无砂。消摇惯熟山园路,开遍蘘荷向午花。”康熙四十八年（1709你）九月初二日，曹寅密折上奏：“探得大学士熊赐履于八月二十八日未时病故”“闻其遗言,命墓江宁淳化镇之地。”（《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4页）《清史稿٠列传四十九》载：熊赐履“四十八年，卒，年七十五，命礼部遣官视丧，赐膊金千两，赠太子太保，谥文端。”清同治末年，太平天国战事已熄，因熊赐履墓在战火中被严重毁损，且又离城区较远不便祭奠，熊氏后人遂将墓迁至清凉山南麓。熊赐履墓原在何处，现已是踪迹无觅处。

安葬在淳化的第三位名人是汤贻汾。汤氏是晚清武官、诗人、画家，晚寓居南京。他精骑射，娴韬略，精音律，且通天文、地理及百家之学，诗书画三绝，以画著称于世，求者踵相接，风流儒雅，倾倒一时，更难能可贵的是其夫人与三子一女均喜书擅画，且各有所长，尽入《历代画史汇传》，可谓一门风雅，称绝于时。其妻董婉贞以能画花鸟蔬果著称，长子汤绶名以墨梅、山水见长；次子汤懋名擅写生，花卉蔬果俱佳；三女汤嘉名精白描人物、花卉；四子汤禄名擅长仕女兼工花卉，他们均为当时名家，学之者甚众，形成了汤氏流派。至清末民国时期，汤贻汾的曾孙辈汤世澍为近代江南赋色名家，工花卉，书工米芾，题识精美，当时称为“三绝”，在晚清时极享盛名，所绘百花屏九帧，为慈禧太后所赏；曾孙汤涤曾任北京大学书画研究会导师、北平艺专教授，门人甚多，誉满京华。汤氏家族在书画上代代传承，新意迭出，是一代胜似一代的少有典型。咸丰三年（1853年）二月，太平军攻破南京，汤贻汾为表示对清廷忠诚，留绝命词一首后投水而卒。家人将其安葬于净界寺旁竹园内，两年后，其子汤禄名将其父墓迁葬至淳化丁家山。丁家山汤氏家族墓现存四座：第一座是汤贻汾及其妻董氏合葬墓；第二座是与汤贻汾同一天竖碑的汤寿民墓；第三座是光绪元年(1875年)汤乐民与其妻马氏合葬墓；第三座墓由于没有墓碑，墓主是汤家何人，尚不得而知。

淳化境内原有几处庙宇，如镇东的朝真观、镇北的庄严寺、镇东北的云居寺等。

朝真观始建于南宋，又据《钦定古今图书集成٠方舆汇编٠职方典》第六百六十一卷“江宁府祠庙考二”〈寺观〉载：“朝真观在长寿山，淳化镇东，明正统间建，道士葛可澄请道藏敕赐。”朝真观早已不存，至于建于何时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晚清著名文人、金石家、藏书家甘熙曾与张翁化过淳化镇，雨游朝真观，相传至今，堪称佳话。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٠历象汇编٠庶徵典》卷六百六十一载：“庄严寺，在高桥门外，按《建康实录》：谢尚永和四年舍宅造庄严寺。”但不知何时，人们用旧的寺额，移建于此。牛头宗六世祖慧忠禅师曾驻锡庄严寺，建法堂传教。庄严寺在元朝毁于大火。明朝时，主僧真常化缘复建，并置寺田。顾璘来到彭城山时，庄严寺规模依旧可观，融汇了东晋风流，牛头禅的智慧，是体味佛法，歇息身心的理想场所。

云居寺，明代以前，原址在南京钟山，属灵谷寺所领四小寺之一。据《金陵梵刹志》卷九载：“小刹云居寺古刹，在郭城高桥门外东城地，西去正阳门四十里，西南去所领翼善寺三十里，钟山旧有云居寺及登览诗，今相去尚远，或移改无考。”南北朝时期，诗人王褒有诗吟颂云居寺：“中峰云已合，绝顶日犹晴。邑居随望近，风烟对眼生。”又据《金陵琐事》卷一“十景”记载：“云居寺古松”曾被明代画家、史学家盛时泰列为金陵南郊十景之一。旧时，云居寺堂殿辉煌，苍松环绕翠竹，规模颇大，今仅存十八罗汉殿、观音殿两座空屋，而百年银杏树、放生池（又叫养生池）都已无存。

盛时泰所列的金陵南郊十景，淳化还有宫氏泉大竹、虎洞庵奇石两景，它在镇北张山的绝幽处。明代中期以后，来虎洞寻幽探胜、观看晨曦者络绎不绝，如《钦定四库全书》卷九十九石刻文字七十五载：“今年秋同友人顾清甫、姚元白、陈叔行共宿，次日由宫氏泉达虎洞。”此处，后被称为“虎洞明曦”，经诗人词客题咏后更是闻名遐迩，曾为“金陵四十八景”之一，清代长干里客《金陵四十八景图之虎洞明曦》云：“在府治东南四十里，出高桥门田野。洞不甚宽奥，而群山环卫，云光吞吐。近洞有宫氏泉，相传汉时已著。洞外一庵，竹树掩映，土地平旷，游人至是憩焉。”清代，乾嘉时期著名诗人、学者王友亮有诗云虎洞、宫氏泉：“云关何窈然，月洞真奇绝。都无半点尘，那有三伏热。闻名客漫惊，不是乳虎穴。”“玉龙擘云根，流此一泓液。烦它竹万竿，浸作琉璃碧。可惜少来人，旁多麋鹿迹。”金陵诗疯子汤濂的《虎洞明曦》云：“渴虎只饮泉，幽人常入穴。煮茗听松风，清晖映岩壑。”民国著名诗人、文史学家、教育家张通之的《虎洞明曦》曰：“洞既不宽亦不奥，只求容膝易於安。深山大泽藏凶物，此虎光明另一班。”老虎洞旁曾有一庵，香火颇盛，后遭荒毁，但洞中的“佛”字至今尚存。“佛”字下还有一条容一人过的小通道，谓之“一线天”，为探古访幽绝佳去处。沧桑变迁，“虎洞明曦”之景今虽已不著，但在春晓夏展时，攀上山顶张望，诸山环苍迤翠，林谷烟峦之间云雾缭绕，朝日一出，霞蔚去蒸，气象万千，仍然会让人体会到古人用“明曦”二字来状此景之妙。

至晚清以降，因沪宁铁路、京杭公路开通，淳化往日商贾辐辏的盛况虽已不复，但在深厚文化根基上书写的新时代篇章，却更加华丽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