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宿迁:一言难尽的项羽
{{sourceReset(detailData.source)}}{{dynamicData.sub_info.subject_name}} 紫牛新闻
{{wholeTimeFilter(detailData.happen_time)}} {{numFilter(detailData.review_count)}}次阅读
{{numFilter(detailData.review_count)}}次阅读
臧书德
宿迁,素有“霸王故里”的美誉。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义士,用他们的笔墨和豪举,传承诠释它富有文学性、人文属性以及家国情怀的辉煌往昔。正是它浑厚的岁月包浆,灿烂了楚汉文化交织的历史星空,激荡着华夏文化河流,也正是这些词章诗句和义举典故的广为流传,让“宿迁”之名一波一波泛化为世人所熟知。
摄影/鲁川
言至于此,历史引掣首先搜索到的就是项羽和他“霸王别姬”一怒为红颜的气冲霄汉。随着历代文士武侠对其剑胆琴心的人文精神追加,以及不断迭代传颂,尤其是宋代才女李清照一阕“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豪咏,亘古响彻寰宇。宿迁的大名“霸王故里”也因而一遍遍深入人心。这也当是自古至今,历史达人为地方形象宣传和代言甩出的一张最为成功的名片。
戛然对滚滚历史洪流的妥协与和解
历史的长镜头聚焦到公元前202年,汉将韩信实施围而不打策略,困项羽军队于垓下一带(今安徽灵壁县东南)。此时项羽的军队粮草耗尽,士气崩溃,最终被迫退回营寨防守。期间,项羽率残兵八百人马突围,沿路遭遇汉军追击。至乌江时,已只剩百余人,不久后又误入阴陵沼泽,手下兵士再遭折损。绝境处,乌江亭长出来点拨项羽,劝其渡江东归,重振旗鼓。然,一腔孤傲、骁勇又悲愤交加的项羽,拒绝渡江,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并慨叹“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何颜东归”。这当口,画面一转,项羽脑幕上快键回放的是他与虞姬在营房中痛楚对饮的细节,是虞姬以剑自刎的瞬间裁图,是那滴伊人已逝青泪未冷的剪影……她,被十面埋伏的琵琶包裹凝固成了千年一哭的琥珀。至此,悲痛欲绝的项羽,抬臂横剑凌空一抹,生命戛然而止,完成了他人生的急停妥协,并与滚滚历史洪流达成和解。
跳出历史局限性,辨证地看待项羽,其自刎乌江不仅仅是个人悲剧的缩影,更反映还原了楚汉争霸时期诸侯割据、群雄逐鹿的战乱历史背景。其形象与事迹至今仍在被提炼升华,成为华夏文明河流中鲜活跳动的符号。易安居士李清照更是为他私人量身定制了一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二十字大印。
随着李清照绝句的流传,一代枭雄项羽的侠骨柔肠也更为后人所熟知。西楚霸王气定神闲高举巨鼎的威武也更加神乎其神。鼎也随之备受关注,且与项羽联系在一起的鼎,多半是信义爆棚的褒义词。伴随沿革,这一古代权力威严象征的铸器,也多有三足、四足及方圆区分,但兼顾天圆地方的大道理念,一直主导着它的精神内核。
摄影/鲁川
在宿迁项王故里景区寻古探幽,目光所及,随处可见刀枪剑戟,鼎更是出场频次最多的器物。有的是巨制花岗岩雕凿成形,有的是铸铁、青铜浇灌塑身,大大小小的重鼎随机陈设。睹物遐思,遥想2000多年前,在大秦帝国风云际会烈烈时空下,尚未走出家门征战南北的项羽,这位追风少年上马骑射、下马操枪的间隙,随手托举身边的大鼎一定是他增加气力的功外功和必选项,他也一定会带着争强好胜的心,邀身边的玩伴一决高下。只是一众小朋友不够争气,体力和心智都难以托举此权威之器,而他只一个单手托鼎,就动了大秦山河的元气。
霸王别姬的悲怆与凄美
探寻一方水土的“文化基因”是否古老、丰沛、壮硕和葆有生命力,有一个重要的衡量尺度,就是看它孕肓衍生了多少历史掌故和脍炙人口的走心诗文。在宿迁,激活“项王故里”这个关键词,引擎就会拽出一连串耳熟能详的典故。这绝对是一个令人瞠目的煌煌之数。以《霸王别姬》演绎为例,成语、桥段层出不穷:江东父老、四面楚歌、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十面埋伏、楚河汉界、暗度陈仓、拔山盖世、力能扛鼎……被历史提炼加压后的这些词汇,包裹的是一代枭雄悲怆壮烈的一生征程。随着它们被时光岁月减压稀释后广为传播,项羽和不同版本的《霸王别姬》留给世人的是悲壮凄婉,不,不确切,应该是惨烈如血的悲剧美学特质。项王与虞姬一个离别镜头,由“悲苦”转“惨烈”,无声的画面里是血泪倾诉:虽然二者对彼此心爱之人作飞蛾扑火的奔赴,甚至忘记了死亡是什么。但这一相拥而死的离别,却转瞬被历史的刻刀雕塑成为永生。在霸王看来,命之长短,一任造化,最后都将化为一粒尘埃。只不过项羽在尘埃落定之际,发出了“力拔山兮功盖世”舍我其谁的不甘。这种呼喊,有回头看的忏悔,更是为后世孤勇者向正确路线导航的留言。
摄影/鲁川
摄影/鲁川
那一刻,项羽个体生命绝望无助地对死亡的穿心体会,无疑与后世人意象中杀伐果断、纵横九野的霸王相去甚远。将特写镜头零距离推给西楚霸王,单薄的历史切片中,面对里三层外三层汉兵的挤压下,他想到了楚河汉界的仗义,想到了鸿门一宴的心太软……同时,他又放眼战乱频仍的九州,百姓流离,一条条生命就像滴滴露珠般朝不保夕。就这样,他面向江东,一手搂托美人之身,一手拔剑封喉,决绝地以惨烈凄美的壮举,为悲怆的折子戏《霸王别姬》注入了雄浑的魂魄。
世人偏爱楚霸王
当下宿迁城中,位于黄河南路的项王故里景区就是项羽出生地,秦朝时叫梧桐巷。伴随朝代更迭及灾祸侵袭,古居建筑时毁、时修、时缮。康熙四十年曾立碑以为纪念。1935年建英风阁和槐安亭。新中国成立后,更对其投巨资加以维护。整个建筑群既有汉代民居特点,又有宫殿式建筑风格。主体建筑为三进式院落。前为高大的汉式石阙,象征项羽故居为帝王规格。中院以英风阁为主体,阁内为项羽高大塑像。四面墙上嵌着反映项羽生平十二幅浮雕,如项羽举鼎、吴中起兵、破釜沉舟、巨鹿救赵、鸿门设宴、垓下突围等等。英风阁前面有霸王鼎,铭文记述了项羽不朽的历史功绩。英风阁东西建有碑廊,东廊为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巨幅石刻,为著名书法家戚庆隆所书。西廊为当代知名书法家书写的历史名人歌颂项羽的诗作。第三进院为花园式庭院,正面为故居纪念室,室内有虞姬像,室外有系马亭,亭内有石雕乌骓马;亭外有拴马槽。该槽相传为项羽饲养乌骓马所专用,保存至今,可谓一绝。院内广植松柏、梧桐,以及四时花卉。其中一株古槐遒茂蔽日,相传为项羽当年亲手栽植。虽经历二千多年风风雨雨,树貌奇古,枝干苍老,但仍枝繁叶茂,蓬勃挺秀,令人发“爱屋及乌”之思古幽情,在植物学界有“天下第一槐”的美誉。
摄影/鲁川
乙巳年迎新春祈福,应邀参加宿迁市文旅部门组织的冬泳比赛,与来自东海地区不畏寒冷的近二十名运动员一道瞻仰项王故居。驻足于古槐之下,抚今追昔,借槐之遒劲,肃穆无声地向千古一霸致敬,向不屈的孤勇奋进精神致敬,同时,在心底也为自己对平凡生命对运动的坚持和激情默默点亮一颗小红星。槐树的周遭,有许多海外游人及项氏后裔镌刻的大大小小功德碑文。伴随项羽及其文化精神的传播,对西楚霸王的推崇,也因旅游业的发展而日渐呈现出泛国际化态势。
摄影/鲁川
现当代,文艺圈里多有将不同历史时期的《霸王别姬》翻出来包装戏说。其中,陈凯歌、张丰毅、张国荣等一众演绎的同名电影,欲“借尸还魂”追佳话。电影从传说中段小楼与程蝶衣是一对打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缘起,两人一个演生,一个饰旦,一向配合天衣无缝,尤其一出西楚霸王与美人虞姬生恋死别戏份,更是誉满京城,为此,两人更是约定要合演一辈子《霸王别姬》。但奈何两人对真正的霸王项羽之人、心、性根本没有透析,一个放眼人生如戏,却处处出戏;一个死守戏如人生,却时时刻刻被戏牵着走。其实,当他们将家国情怀语境中霸王项羽的片刻爱情截取下来,作虚构的“三角恋爱”并生出不分男女性别的爱恨情仇时,它终将成为酿造悲剧的楔子。
摄影/鲁川
与上述电影相比,歌手屠洪刚一曲《霸王别姬》,倒有几分追逐项王魂灵面貌。他将一腔钟爱霸王气吞山河的豪纵挥洒自如,怎奈其为歌而歌,故阳刚有余,阴柔不足,终难抵近血色惨烈中霸王同虞姬合体融铸的精神家园。
为什么人生一败涂地的项羽却又备受人喜爱?回答这个追问,我们得先预设两堵背景墙:人和死亡。在出背景下,摊开霸王和我辈凡夫的共同点与异常处。共同点在于,一样的血肉之躯内都存有爱恨情仇,有储存笑容的肌肉群,也有经不起靶向打击的泪点,更有对死之的恐惧和拒绝。不同之处在于,从项羽成长为西楚霸王,他靠的不只是力拔山兮盖世的“力”,他胸中还有一股“气”。正是这股贯天地之气,让“超我”的项羽,站在情与义的断裂带上钩连古今。霸王这股浩然之气,芸芸后世之人虽多心向往之,实则终难望其项背。
一座悲凄审美文化符号的丰碑
项羽与虞姬的爱情故事,是人性共鸣与文化符号融合的一个文学经典案例,其凄苦审美与历史背景、文化传统及人性表达密切相关。
英雄美人情结是其鲜明的符号化呈现。两人的结合,契合了一直以来“英雄美人”的叙事传统:项羽的阳刚与虞姬的柔美形成鲜明对比呼应,成为理想化情感模式的典范。这种叙事模式贯穿中国文学艺术史,也是表达忠贞与牺牲的美学传统。
无可否认,历代文人墨客对项、虞两人相遇、相爱的细节相继注入了各自的审美元素或一己杜撰,如虞姬初见项羽时的嫌恶、自刎前的诀别等情节,均通过艺术加工强化了情感冲突和美学戏剧性。太史公司马迁,就因偏爱项羽,便附以“有美人名虞”等简短语句勾勒轮廓留白,为后世创作提供了广阔的大写意引子,使故事更具审美想象空间。
摄影/鲁川
人性光辉与悲剧性剥离出来的忠贞与牺牲精神。两个人爱情以悲剧收场,隐喻了个体在历史洪流中的无力感。项羽的失败与虞姬的牺牲,既是个体悲剧的具象化,也反映了权力、战争对人性的摧残。虞姬为保护项羽,选择自刎殉情,体现了极致的忠诚与牺牲精神。这种行为超越了个人情感,成为民族精神象征,被后世赞为“烈火般炽热,流水般缠绵”的爱情美学经典。
作为范例性历史个案,“霸王别姬”的叙事、情感升华、“以悲写美”的取法,也是一枚影射民族精神的双面镜。它的演绎,既展现了个体对理想化情感的追求,也揭示了权力欲望对人性异化的潜在威胁,成为反思历史与现实、个人与社会的文化符号。搁置于大美学范畴考量,项羽与虞姬的爱情审美,一定是历史、文化、人性交织的产物,它既是个体悲剧的具象化表达,也是民族精神与艺术理想融合的象征。
放眼历史,对西楚霸王项羽这个人物,不论你持仰视崇敬之情,还是不屑于他“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凄美偏见,但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表明,在历史文化的磁场中,他绝对是一座不得不造访的丰碑。
更多内容请打开紫牛新闻, 或点击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