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杜鹃

云台山杜鹃

徐润群

昨夜星辰昨夜风，二百余里外的南京云台山倏忽已至，矿招待所、俱乐部还是四十年前的模样，她依然那么年青、漂亮、热情，好像永远不会老。噢！原来是梦。梦是遥远的美丽，是珍藏的流露，是思维的飞越，是在蓝天白云间放纵地自由遨翔！

80年代初，我虽不富，唯时间富裕。每天用于工作约一个多小时就足够了，读写是我除酒以外的最大爱好，终因悟性差，未能窥果。

第一次到云台山竟忘带洗漱用具，好在矿招待所楼下就是云台供销社。女营业员服务态度很好，人也相当美，肤白如玉，眸明如星。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瞬间，她找完零钱，抬起了充满青春活力的运动头，四目相对，她水灵的大眼中动人的涟漪久久不散，如一潭深情潋滟的魔光映罩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听进她笑问：同志，你还要买什么？我如梦方醒，一向能言善辩的我竟咕咙了一句什么逃也似地走了，身后溢满了笑声。跑到门口，差点绊倒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我急忙扔掉手中的洗漱用具，抓住他顺势抱了起来。小男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特惹人喜爱，比我上幼儿园的儿子小两三岁，很好玩。他妈干什么去了，让孩子一个人玩多不好。我注意到小男孩的眼神由惊恐变得平静继而欢快了，似乎与我很投缘。他很专注地盯着我的脸，突然高兴地叫道：爸爸，爸爸！

小男孩的叫声差点使我把他扔出去，我是一个趋于传统保守的人，好不尴尬！云台供销分社也就五间房子，五六个营业员全笑开了，有人高声叫道：小金，你家宝宝找到爸爸了，快看！我遁声望去，宝宝的妈竟是那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她居然不嗔不恼，还笑。我狼狈地将宝宝递给已走出柜台的她，她接过宝宝笑道：宝宝想爸爸喽！对吧？宝宝。她双眸中的神韵，因顽皮而略带青春野性的飞扬。掩饰困窘的我急忙捡起地上的洗漱用具，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脸发烫，红透了。

晚饭后，小金带着宝宝到云台山矿招待所玩，她说：吃过啦，徐师傅。我们其实是老乡哎，我是金湖的，靠扬州，在南京上的中学。我忙应道：太好啦，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倒好，是闹嚷嚷，对不对？她笑道：宝宝喜欢你，奇怪呢！宝宝从来不要生人。来！她伸手很自然地将宝宝递给我，还关照道：等我洗过衣服来接他。我很乐意地接受了，这是一种信任与荣耀。

晚上9点多钟，小金接走了宝宝。我看书直至深夜，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睡，那双眸子总是挥之不去，拂之还来，似乎嵌进了脑海，印在心源。凌晨三点多了，依旧无眠，几经挣扎，不安的躁动终被引入笔端：

夜宿云台山，披衣待晓岚。明眸秋水洁，笑靥春花妍。

杜宇啼难断，吟人墨未干。窥窗唯月影，何计伏波澜？

江苏省内各大磷肥、硫酸厂都在云台山调硫铁矿，小金本来就是矿招待所的常客，围着一台有声音没图像的电视机听新闻，或是看其他外勤打麻将。有时“搭子”不够，聊聊天。长时间在外的男人讲故事多半要开荤，甚至蠢俗透顶！我新来乍到，只听不讲。那晚，在刘所长、丁大妈和苏州的老沈、南通的老周撮哄下，特别是小金，我不忍坚拒。当然，也不排除我有虚荣的一面。因她特别爱听故事，正好借此机会证明什么才是有益世道人心的故事。

我讲的是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项链》：在美丽的法国巴黎，漂亮迷人的玛蒂尔德有幸参加部长的晚会，为提高自己的身份，借了朋友的钻石项链。晚会上，所有的达官显贵都争着陪她跳舞，她尽情地跳着，一曲不让，部长也十分欣赏她，她风光极了……回到家后，她发现项链丢了，懊恼不堪。

从此，丈夫熬夜干五个铜子誊抄一页的活，她外出帮佣，吃了整整十年苦，终于凑够了买钻石项链的钱。当她还项链给朋友时，朋友已认不出她，良久，才惊呼道：玛蒂？我的天哪！那是条仿钻石项链。

小金十分同情玛蒂尔德，她幽幽地说：虚荣心人人都有，她运气太差了。你记忆真好，讲得也精彩，不像他们讲的全是不正经，心术太坏。明晚还来听你讲，不要不好意思噢！

我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忙应道：只要你喜欢听，我一定讲！

老沈打趣道：小金是喜欢听小徐讲故事？还是喜欢人？难怪宝宝盯牢伊叫！

大家哄地都笑了。

我笑着反唇相讥道：论年龄，你老沈是祖父级的人物了，这就叫为老不尊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来愈不敢看她那撩人心魄的大眼睛，宝宝却十分让人喜爱。我陷入了莫名的矛盾与痛苦之中，得赶快离开云台山，回家。

在江都憩到第六天，一向谦和的老科长严肃地说：今天，你徐润群八更八必须赶到云台山，晚上跟你通电话！

当天下午四时许，我到了云台山，矿上跟过节似的，人人一脸兴奋！噢，原来是工人俱乐部放外国电影《绿宝石传奇》。头一天，票特别紧张。晚饭后，我去售票窗口碰运气，结果怅然而返。刚回到楼上，楼下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丁大妈，他在楼上吗？

丁大妈善意地笑道：在，在，他刚上楼。

她兴冲冲地走进203房间，说得自然婉转，正好多一张电影票，看电影去。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两张粉红色的电影票，人全懵了！我不但爱看电影，心中更渴望跟她去看，好事临头，却像范进中举似地胡说道：我在南京看过了。此语一出，肠子都悔青了，太迟了！她愣了一会，平静地说：看过了，就算了。我送她下楼，在她的目光中读出了羞恼与怨恨。

丁大妈也看出了我的不是，也责怪道：你伤了人家的心，真浑！

40多年过去了，值得回忆的总是美好的！昨夜神游云台，漫山烂红如火的杜鹃花分外娇妍，她在那娇妍的杜鹃花深处朝我走来，如云中漫步，人依然是那么靓丽，笑容依然是那么灿烂，一潭潋滟深情的波光依然神采飞扬。我要采一束最艳丽的云台杜鹃献给她，道一声久违的问候！宝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