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朱邦《明代宫城图》 大英博物馆藏
识时达变知进退
在高启短短的一生中,他踏入仕途时间极短。如果说在张士诚政权时期,高启以少年英才得以崭露头角,光环加身,那么到了朱明王朝时期,高启已然跻身博学鸿儒的行列。
明洪武二年(1369),高启三十四岁,应召赴南京修《元史》,二月到任,八月《元史》成,继而“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官,复命教授诸王”。高启修成《元史》后,朱元璋曾亲自召见他,进行了一次考察性的谈话。结果朱元璋对高启十分满意,授予他户部右侍郎的高位,户部是掌管国家财政事务的,本是人人垂涎三尺的职位,但是高启却不为所动,选择辞归,最终得到朱元璋批准。
其实,高启存有追逐功名之心,他曾在《赠薛相士》一诗中说:“我少喜功名,轻事勇且狂。到影每自奇,磊落七尺长。余将二三策,为君致时康。”
所以在授之以高职的最初,高启还是感到春风得意的,因为他的自我价值得以实现。这时期高启的思想观念已转变,大明一统,对饱经战乱之苦的百姓来说是好事。因此受到新朝礼聘,高启心中燃起希望之火,他看到了四海雍熙、士农乐业的美好蓝图,曾豪情万丈地作《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云:“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但是在京师,高启渐渐地陷入一种不安的境况之中,以至于他时时感到如履薄冰,曾作《京师苦寒》长诗,有句云:“朅来京师每晨出,强逐车马朝天阍。归时颜色暗如土,破屋暝作饥鸢蹲。”
《高季迪先生大全集》清康熙许氏竹素园刻本
明明才学显闻于世,又得到朝廷赏识,前途一片大好,但高启在诗中所表达的,却让人瞠目结舌。早晨上班,是“强逐车马”,有多不愿意啊!下班回家,却感觉灰头土脸,住的地方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破屋”,甚至感觉自己在屋里只是一只“饥鸢”,还是“蹲”在那里的姿态。这要是让朱元璋读到,不知他会有何感想?
曾有干云之志,心怀兼济天下之美好抱负,高启却决定抽身而退,远离是非之地,这究竟因为什么呢?
原因就在于,他看多了朱元璋自攻破苏州后对吴中人士的挞伐,对百姓的横征暴敛,加之朱元璋对江南文人所持有的怀疑态度,让他如坐针毡,在这样高压的氛围里,他看不到希望,有一种身处夹缝求生的窒息感,甚至感觉活得没有尊严。
总之在京师极不如意,高启过得不自在,他心中有一匹“野马”,“野性不受畜,逍遥恋江渚”(《池上雁》),可现实却是那么令人无奈,“野马终惧遭笼羁”(《家人至京》)。高启还在诗中将自己比喻成“孤鹤”“池上雁”。
高启归心似箭,思乡的念头一天一天地折磨着他。听到雨声,看到早春花开,他便愁绪满怀,“莫如乡园使花落,一枝留待我归看”(《闻雨声忆故园》),“不知别后乡园树,寂寞书窗开未开”(《见花忆故园》)。
他盼着回归自己的田园隐居生活,不必强逐车马上班,只“旧宅一架书,荒园数丛菊”(《效乐天》)便心满意足,闲暇“击木野田间,高歌诵虞唐”(《赠薜相士》)便是逍遥人生。
本来一腔热血,心怀天下,如今在他看来却是“书生只解弄口颊,无力可报朝廷恩”,最好的选择便是,“不如早上乞身疏,一蓑归钓江南村”(《京师苦寒》)。因此,他识时达变,决定抽身而退。
这不禁让人想到另一个人,与高启同是“明初诗文三大家”的刘基。《列朝诗集小传》称刘基前期诗歌风格“魁垒顿挫,使读者偾张兴起,如欲奋臂出其间者”,但后期迫于政治气候,“为诗,悲穷叹老,咨嗟幽忧”,一改以反映社会矛盾、民生疾苦、世态炎凉等内容为唉叹昭华不再、时光流失等落寞内容为主。
高启则不然,他也抒发故国之思和生民之痛,但自始至终,他精神不萎靡,心境阔朗,懂得进退。清代李重华《贞一斋诗话》对刘基与高启诗才作过比较,说刘基“本领雄杰”,高启“骨性秀出”。
“骨性秀出”四个字,点的非常妙,也能概括高启的人生姿态。高启能知进退,没有这份“骨性”,没有这份“秀出”,何以成全他的“退”。
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位诗人,别名也相类。刘基因出生于江浙行省处州路青田县,而被称为“刘青田”,高启因隐于吴淞青丘,被称为“高青丘”。“一青田”“一青丘”,一个是出生地,一个是归隐地。出生青田的人没有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归隐青丘的人自适自在于丘壑。退而为诗,最适合高启的职业,当是诗人。(未完待续)
潘慕白
校对 盛媛媛
编辑 : 臧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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